這一日清晨,陪都方圓幾十里內都霧蒙蒙一片,幾點零星的小雨過后增加了幾許濕潤的感覺,一輛馬車從山霧的盡頭疾馳而來,周遭有馬隊扈從。
隨著馬車的靠近雨霧依稀變得透明了起來,只見那十幾個扈從身上都穿著一身蓑衣,期間有一男子隱隱約約露出側顏,正是那謝十三郎無疑。
“可是快到了?”沙啞的聲音聽不出年齡的高低,只見謝十三勒住馬韁繩,“半個時辰便可進城。”
“這么快了嗎?”
悠悠的聲音潤若無聲,好在她馬車內的人頃刻間又收斂了感傷之意:“走吧!”
“龔夫人可是需要歇一歇?”
已經日夜兼程地趕了這么久的路,一路上這曾經千嬌百貴的簪纓女并未發出丁點不適的聲音,如今前路再望也想讓她準備一番,起碼和那些久違的親人相見不至于無話可談,倦容滿面。
“無妨,走吧!”她知曉他的心意,然而此時卻不是注重這些外在東西的時候。
“好。”
謝十三心里面最為焦慮,可這個時候他卻不能表現出來,在利州當牛做馬了一段時間才換的她前來陪都,他這心里面的急切與擔憂不與外人道也。
“龔夫人,就算我沒有經過您的考驗,您應當也會回來吧!”
他心里一直存著疑慮卻遲遲沒有問出口來,如今陪都在望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里面輕笑了一聲,言辭間不乏打趣:“這般好奇,你當時何不嘗試一番呢?”
謝十三聽著她不愿多言終究是按捺住了詢問的心思,策馬朝著陪都的方向無限逼近,可就在一行人路過一個小峽谷的時候迎面趕過來一群馬隊,將馬車完全包了起來。
就在謝十三警戒以待的時候卻聽到里面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輕飄而淡雅:“無須緊張,讓人過來吧!”
就在謝十三愣神的時候只見馬隊讓開了一道路,一個身著月白色儒士裝扮的男子緩緩靠近,眼眸透過眾人只是緊緊盯著那馬車,瞳孔都不帶一絲跳動。
謝十三望著那熟悉的人影唇角張了幾張,最終還是選擇了退避在一側。陪都的人恐怕沒有人不知,當今東宮對月白色長衫情有獨鐘,除了祭祖的時候好似從來都沒有換過旁的顏色。
“你……你回來了?”
不知道是夏風夾在的小雨席卷了他的聲音,還是他自己言辭間不太順暢,堂堂大周的太子爺此時居然有些口齒。
而相比較周太子言辭的斷斷續續,里面的裴錦娘當是自如了一些,那柔和的聲音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一般:“尚可,吃得好穿得好,心情也頗為自得。”
“我……”
“太子行轅至此,可是有別的事情?”
“錦兒,我……”周太子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裴錦娘攔住輕言:“若是沒有,可否答應民婦一件事情。”
雖然被‘民婦’一詞刺得遍體鱗傷,可周太子還是強撐著一絲笑意,聲音愈發溫和:“你說。”
“民婦有一愚妹名喚玉娘,是一個小性子不停話的主,怕是高攀不起東宮這參天大樹。”
“裴皇后一個心思想要將東宮與裴家拉在一條戰船上,你覺得你能勸服你那姑姑嗎?”
兩個人曾經青梅竹馬,也有過兩小無猜,后來情義兩斷后永不相見,可今日在這峽谷內卻心平氣和,不得不說時間是修復傷痛,放下仇怨最好的良藥。
“若是太子殿下應允,民婦自有辦法。”
“我不會強求。”
最近裴家小女兒得病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原以為真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可如今瞧著這陣勢怎么有些不對勁呢?
想到這里,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謝殿下高抬貴手,日頭已經不早,民婦先告辭了。”
她當日給自己的母親送去那封署名為利州的書信,為得就是今日這一局,而他也確實如她所料入局而來。
“錦兒,讓我見一見可好?”
“紅顏早逝,往事如塵,又何必執著呢?”
她淡道了一句合上了唇角再不言語,而周太子在馬車外面冒著小雨等了好一段時間,瞧里面的人沒有再搭話的意思,他的情緒越來越煩躁,卻不能表現出來。
“放行。”
片刻后,那如豆的雨珠從他臉頰處一點一點滑落,他聲音沙啞地喊出兩個字來,那兩個字像是用完了他所有的力道,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要廢了一般。
裴錦娘的馬車在路過的時候,車窗口吊著的布簾子忽然被一陣疾風吹動,雖然走馬觀花看不真切她真實的容顏,卻看清了那一頭惹眼的白絲。
情斷腸,發白芒,青絲染雪終成殤。
極短的幾個字可以概括裴錦娘短短的一生,而她宛若清風離去時周太子卻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像是魔怔了一般,嘴里面不停囈語著什么。
此時裴玉娘的院落里,老夫人的拐杖狠狠敲打著她的床榻,整個人狠得不成模樣:“裴玉娘,你這混賬居然裝病。”
“我……”
裴玉娘也沒有想到裝病的事情這么快便露陷了,她身邊這幾個隨侍的人明顯有祖母的人,就算她們不是祖母的人也絕對不是那忠義這輩。
最是那墻頭草一般的人物。
“誰給你想得這混賬主意,居然妄圖瞞天過海?”
她前幾日已經同宮里面的女兒說好,選一個好日子便將這事情定下來,可誰曾想孫女兒傳來染了惡疾的消息,并且藥石無醫,就連宮里面的御醫都吃不清病情,這樣的身體龍椅上那位自然也不會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一樁大好姻緣插翅而飛,她當時那心情可想而知。
然而誰能想打這膽大包天的主居然給她裝病,她這是將她這后宅之主當成死人了不成?
“我即刻便進宮,你這婚事不愿也得成,哪能由得你這般肆無忌憚的胡鬧?”
老夫人說著已經欲要踏出門口,而裴玉娘也不繼續充當死人,從床榻上一個骨碌起身滾了下來,朝著老夫人磕了幾個響頭:“祖母,您這是想要孫女兒的命啊!若是您非要讓孫女兒嫁入東宮,那么孫女兒唯有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