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這廂回轉客棧,在城中呆了兩日,錦衣衛也是四處活動,收集了不少消息,朱厚照將密報與自己所見所聞兩相結合,總算是對如今的大同有了些許真正的認識。
待到了第三日便對衛武道,
“想法子出城,我們出城往北邊走!”
想出城對錦衣衛的人自然是十分容易,且早知陛下要到大同前線,衛武也是早早派人快馬通報,大同錦衣衛千戶所的人自然早有準備。
隔了一日,衛武與朱厚照又有隨身的二十名侍衛,便已是混入了一支往前線各處送糧的小隊之中,做了兩個最下等的小兵,而其余護衛之人也被安排入了旁的小隊之中
“這大同軍隊中有我們的人……”
只以那人的權限也至多可以塞入五十人進這送糧的隊伍之中,再多便要引起上頭人的懷疑了!
朱厚照即是想要微服私訪,暴露行藏自然不是皇帝所愿的!
衛武告訴朱厚照,朱厚照聞言點頭,
“大同的錦衣衛做的不錯!”
他們這一支送糧的小隊,是被編在一支送糧大隊中的,而似他們這樣的送糧大隊則是由一名軍需把總領隊,要往大同城外分兩路送糧。
衛武與朱厚照所在的大隊乃是負責新平路,二人這廂坐在那馬車之上,衛武馭馬,朱厚照坐在一旁為副手,混在大隊人馬之中,馬車搖搖晃晃,魚貫自大同城而出,向前線浩浩蕩蕩而去。
新平路共有平遠、新平、保平、樺門四處城堡,車中的糧草需得挨個一一送到,一路行軍不得停歇,直到午時前頭才有人打馬過來遠遠喊道,
“停車,原地休息!”
衛武靳住了拉車的馬匹,二人這才得空跳下了馬車,卻是急急提著褲腰跑入道旁草叢,解決人生大事。
待二人一邊走一面扎褲帶回到車邊,有人便指著二人笑道,
“你們兩個娃兒是新來的吧?”
朱厚照只是笑,衛武便湊過去咧著白牙笑道,
“老哥怎么稱呼,您怎么瞧出來的?”
說話的人面孔黝黑,眼角皺紋密布,一看便是上了年紀的老兵,那老兵笑瞇瞇道,
“這附近全是男人,連只鳥兒飛過去,都他娘的是帶把的,撒泡尿還用得著去旁邊,都是拉開褲子就屙了!”
二人聞言四下瞧瞧,果然見沒一個往外頭跑的,有的下車來解褲帶的,有的干脆車都沒有下,就這么立在車上便撒開了!
“嘿嘿!
衛武笑笑,
“我們兄弟確是才入的軍中,還沒學會哥哥們的豪放!”
那老兵笑笑,依著車輪就一屁股坐在了黃土之中,伸手從懷里掏出個黑乎乎干餅,又取了水囊出來,一口清水一口餅的吃起來,見衛武與朱厚照都呆呆的看著他,便笑呵呵罵道,
“兩個呆娃,還不抓緊著吃東西,再等上一刻,又要上路了!”
二人聞言忙也學他一樣坐下,從懷里掏出干餅吃起來,衛武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露出里頭一大塊羊腿肉來,
“老哥,你來一塊!”
那老兵一見有肉,不由大喜,伸手扯了一塊,對衛武笑道,
“好娃兒,怎得……還能弄到肉吃!”
衛武笑了笑剛要說話,卻聽得他轉頭對后頭扯了一嗓子,
“你們幾個……過來……有肉吃!”
后頭的人一聽,立時呼啦過來,見著衛武手上的肉也不客氣,你一下我一下,不多時衛武手里的肉便被瓜分完了,那老兵對衛武嘿嘿笑道,
“憨娃,肉給你吃完了!”
衛武咧嘴一笑道,
“無妨……”
卻是伸手從朱厚照的懷里掏出一包來,
“這里還有!”
眾人一見都呵呵大笑,
“好娃兒,上道!”
這幾人的吃像甚是可怖,吃肉如群狼分食一般,連骨頭都要放里嘴里嚼一嚼,衛武與朱厚照便見狀便不同他們爭搶了,便用清水就著餅吃了起來,那老兵對二人嘿嘿笑道,
“娃兒你也不要惱,即是投軍到了這里,大家都是袍澤兄弟,吃了你的肉,以后上了沙場,他們自會照拂你們的!”
衛武與朱厚照都咧了嘴笑,朱厚照便應道,
“以后我們必也會照拂哥哥們的!”
眾人聽了都笑,有人伸了手在朱厚照的腦袋上摸了一把,
“憨娃,你們這樣的新兵蛋子,上戰場十個有九個活不下來,遇上了事兒還是緊緊跟著我們幾個吧!”
二人老老實實的點頭,
“是!”
老兵們見狀都笑了起來,
“憨娃!”
這廂一幫子人圍坐在一處,一面吃餅一面閑話,有人問他們,
“你們兩個娃子從何處來?”
衛武便隨口扯到,
“原本是京城人氏,后頭家里敗落了,就跟著商隊
出來四處闖蕩,因著一直想殺韃靼保家衛國,便跟著商隊到大同來當兵了!”
老兵們又問,
“家里有甚么人?”
衛武說家里有老娘,朱厚照便順著前頭扯的謊道,
“還有弟弟妹妹靠我養……”
老兵們都笑,指了衛武道,
“你個憨娃兒出來打甚么仗,你老娘只你一個,刀劍無眼,你若是死球了,你娘靠哪個?”
衛武憨憨的笑道,
“做募兵銀子多,還可以殺韃靼!”
老兵們都搖頭,
“當兵有甚么好,命歹當時就死了,命好十年八年回不去,留下婆娘和娃兒在家里,回去……都不認識了!”
說話間眾人神色一片黯淡,朱厚照忙道,
“這……當兵為國,殺敵立功不正是大丈夫心所向往么?”
老兵們都笑,
“你個娃聽口氣是讀過幾年書的,讀書人就是酸氣,甚么為國立功都是那書本本上寫的,我們就是混口飯吃,腦袋別在褲腰上,殺一個平手,殺一雙便是賺了!”
“那幾位哥哥,殺過多少韃靼?”
衛武好奇的問道,說起這個老兵們來了興致,眾人一指其中最高壯的一個漢子,
“他……到現在已是殺了二十五個韃靼人了!”
接著又有報十五個的,八個、六個的,便是最少的也是今年年初入的伍,殺了四個韃靼。
朱厚照聽了滿臉的崇拜,
“即是如此,那哥哥們必是得了不少賞吧?”
老兵們又是嘿嘿怪笑,
“真是甚么都不知曉的娃子,你當賞錢那么好拿,殺了二十五個韃靼,記在賬的只有五個!”
“為何?”
“還為何……你個小兵,殺了韃靼不能分些給上頭么?”
朱厚照聞言大怒,
“這可是拿命拼來的,怎么能給他們貪了去!”
老兵們都是笑,指著他道,
“這憨娃子……你這性子來當兵,不被韃靼砍了,也要被上頭給收拾了!”
“為何?”
朱厚照還要再問,卻見得遠遠有人拍馬過來喊道,
“啟程!啟程!”
眾人聞聽立時做了鳥獸散,各自上車,待長長的隊伍開始緩緩蠕動,朱厚照坐在馬車上還在忿忿不平,
“京師里那些文官們貪污也就罷了,怎得在大同這樣的
前線邊鎮也有武將冒領軍功,這可是下頭兵士拿命換來的呀!”
衛武卻是一派的淡然,
“這有甚么好奇怪的!文官貪,武將難道就不貪了?”
朱厚照怒道,
“他們吃空餉,貪軍資倒也罷了,怎得連手下將士用命換來的軍功也貪,長此下去,怎能將士用命,也難怪……也難怪……”
也難怪會被韃靼人長驅直入,讓人打得落花流水,讓朕的顏面盡失!
朱厚照氣得俊臉通紅,雙拳緊握,牙關咬得咕咕作響,一旁的衛武見了卻是嘆道,
“陛下這是怪上武將了?”
“難道……不應該當怪罪于他們么?”
衛武應道,
“陛下說要來邊鎮,臣前頭便讓錦衣衛搜集了不少軍中的消息,陛下可曾知曉,我國自開國以來,歷來都是重文輕武,除卻太祖太宗時武將受重用,之后我朝都是重文輕武,又如今財政空虛,邊防軍費幾經削減……”
衛武實則是沒那耐心看那些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兒的,這也是韓綺提醒他道,
“知己知彼從來都不會是無用功,即是要去邊鎮,多知曉一些武事,必是有用的!”
她知曉衛武不擅讀書,便自己看過之后,畫了一幅圖表給他瞧,上頭便羅列了大慶歷年來對外的戰爭,又有勝負得舍,其中便有歷年來朝廷撥劃的軍費,那是年年在減,衛武記性倒是不錯,便一一背給朱厚照聽,
“一來是朝廷沒錢,二來是朝廷的撥款多是用來修筑地堡等土木工程,這些款項里大頭是給上頭的總兵一級得了,下級官兵并沒有多少油水吃,軍餉又是一減再減,一拖再拖,他們便只能將主意打到了下頭的兵士身上……”
朱厚照怒道,
“他們這般便不怕引起下頭兵士嘩變么?”
衛武苦笑道,
“他們自然是怕,因而軍餉上頭不敢扣得太多,可這殺敵的賞錢卻是可以想法子刮下一層油水來的!”
更何況上級冒領下級的軍功,乃是軍隊慣例,也不只是大慶一朝才有的!
這話自然是韓綺告訴衛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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