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沐秋也在,她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此人正是之前去醫館假裝生病的男人,也就是徐啟榮的家仆。
徐啟榮目送高秀兒走遠后才問:“事兒辦妥了么?”
男人聞言蹙眉,警覺地左右看看,見井邊還有人在,于是壓低聲音道:“老爺,咱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恩。”徐啟榮也發現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太容易被別人聽到。
他自己剛才就聽了半天高秀兒和秋桃的閑聊。
二人回到住處,男人猶豫良久,還是鼓起勇氣道:“老爺,小的以為,這件事非同小可,還是應該從長計議為好。”
徐啟榮聞言皺眉道:“岳淳,這些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多說無用。你只需要告訴我,我交代你的事兒辦妥沒有。”
岳淳聞言,肩膀微不可查地一塌,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努把力。
徐啟榮不耐煩地輕哼了一聲。
岳淳忙定定神兒道:“小的已經找葛福談過了,跟他說得很清楚,如果他能僥幸撿回一條命,咱們就依照約定給他二十兩銀子。
“若是他不幸丟了性命,還會額外給他兒子五兩銀子作為安葬費。
“葛福對這個價錢很滿意,說他這條命就任憑老爺您處置了!
“所以小的給了他五兩銀子作為定金,他已經在契書上按了手印,如若反悔,就要翻倍退還。
“葛家別說五兩銀子,五錢銀子都拿不出來,所以他決計不敢反悔。”
岳淳雖然對徐啟榮的做法不能認同,但是該做的事兒卻半點兒都沒含糊。
徐啟榮聞言,滿意地點點頭道:“說清楚了就好,我這邊也只差一味藥就齊活兒了。”
岳淳抬頭看向徐啟榮,一臉糾結地欲言又止。
“行了。”徐啟榮不等他開口,臉就猛地一沉,不悅道,“這本就是你情我愿、錢貨兩訖的事兒,怎么到你嘴里就像是我要惡意害人性命一般?
“你家老爺我找這么個合適的人容易么?啊?你非要給我攪合黃了才甘心是么?”
他說罷,看著岳淳一臉郁悶的樣子,突然輕笑出聲問:“你今日應該已經勸葛福了吧?只可惜人家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覺得你是在阻人財路?”
岳淳臉色更臭,顯然是被徐啟榮給說中了。
葛福雖然才四十歲出頭,但因為年輕時生過一場大病,所以身子骨便一直不好,家里但凡有點余錢,幾乎都給他看病吃藥用掉了。
如今他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兒子卻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紀。
家里拿不出給兒子說親娶妻的銀子,自己還是個給兒子拖后腿的病癆鬼,葛福早就恨不得一死了之了。
但是尚未看到接輩人的遺憾,勉強纏住了他尋死的腳步。
那日他正沿街乞討乞討,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便遇上了一直在街上踅摸合適人選的徐啟榮。
二人攀談了半天,在徐啟榮對他的家庭情況有所了解之后,才說出自己的目的。
徐啟榮希望葛福服下自己提供的藥,然后去醫館找潼娘子看病,診金和藥費自然全由他來支付,無論生死,都會給他二十兩銀子作為酬勞。
如果葛福最終因此喪命,徐啟榮還會額外再多給五兩銀子作為他的安葬費。
葛福一聽這話,簡直可以說是喜從天降。
他這輩子只在夢里見過二十兩銀子,萬萬想不到,自己這條爛命居然能值這么多錢。
若真能有這么多銀兩,非但兒子能風風光光地娶個媳婦回家,說不定還能剩下十兩八兩銀子壓箱底兒。
正所謂手里有錢,心里不慌。
以后小兩口過日子、生孩子、養孩子,如果家里能有幾兩銀子傍身,心里總歸是要踏實不少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徐啟榮是個騙子,他最多也不過就是拿不到錢,白死了。
但他其實早已萌生去意,又何懼一死。
他死了還正好給兒子減輕負擔。
所以葛福根本沒有考慮徐啟榮是不是騙子,便十分痛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人選既然找到了,本該立刻實施計劃的,但是徐啟榮這邊卻又出了點岔子。
有一味關鍵的藥材比較少見,轉遍了永州府的藥鋪居然沒有買到。
徐啟榮不得不寫信回家讓徒兒送過來。
這樣一來一回,難免耽擱時間。
徐啟榮擔心葛福反悔,才特意派岳淳趕緊送了定金過去,還讓葛福在契書上按了手印。
當然,拿錢買命這種事兒,是做得卻說不得的。
這張所謂的契書,說白了就是一張賣身契,即便葛福在上頭按了手印,徐啟榮也沒有取他性命的權利。
可葛福大字不識一個,根本不知道這契書其實專門就是用來唬他的。
看著這樣一個老實巴交、滿心都只為了兒子的莊稼漢,岳淳心里著實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勸葛福不要想不開,做人應該惜命,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葛福聽了這些話卻根本不以為然。
“希望?若是倒退十年,你跟我說希望,我說不定還能信上幾分。
“可我如今已經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活著非但賺不到錢,還要多一張嘴吃飯,兒子還要花錢給我看病抓藥。
“至于什么活著就是希望,這些虛頭巴腦的話,都是說給你們這些衣食無憂的人聽的。
“要我說,你家老爺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我這把老骨頭哪里能值二十五兩銀子?
“他不過是換個法子幫我,希望我能沒有負擔地接受這份幫助罷了!”
若不是岳淳知道徐啟榮的真實目的是給潼娘子找麻煩,他簡直都要被葛福這完全能夠自洽的邏輯給說服了。
但是晚上回房之后,岳淳躺在床上,心里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這件事兒,腦子里仿佛有兩個聲音一直在辯論。
一個說,老爺跟葛福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自己又何苦操這份心
另一個說,這終究是錯事,難道真要看著老爺一錯再錯下去么?
一夜輾轉難眠,天還沒亮岳淳就爬起來,借著熹微的晨光寫了一封信,裝進信封內,封口后在信封正面寫下“季含薇親啟”五個字。
他寫完信直接出門,去商行雇了個跑腿兒的人,給他雙倍價錢,交代一定要盡快將信送到新化縣城的元宅。
看著跑腿兒的青年懷揣著信匆匆上馬離開的背影,岳淳不由在心里暗暗祈禱。
他知道自己是決計勸不動徐啟榮了。
但如果是季含薇說的話,老爺無論如何也會多聽進去幾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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