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秦館的生意格外好,門口迎客的龜公都有些應接不暇,昨曰間自家老板娘在順天府的通判面前嬉笑怒罵,順天府丞都要處處順著說話,在京師這塊地方大大的漲了威風。
看新來的這些客人,官員和士子數量沒怎么變化,反倒有不少生意人模樣的登門,有眼尖的都能認出來,這好像是北城、東城、西城各家場子院子的老板掌柜,其中還夾雜著南城的幾個。
按說同行是冤家,可這些人一個個客氣的笑著,上門花錢,還真讓人想不明白為什么?
“這些膽小的鼠輩,老娘給他們出頭了,一個個開始上門討好,當老娘不知道嗎,昨曰已經有人預備好銀子準備盤下這秦館了!”
在正對著大門的二樓雅間中,窗戶開著一條縫,昨曰那位宋姑娘翹著二郎腿坐在座位上,身后兩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
“宋媽媽,咱們院子給他們出頭碰了那呂萬才,他們答應的干股什么的會不會抵賴!”
“他們敢,小心到時候姑奶奶也用順天府上門去收銀子,也不看看姑奶奶身后是誰!!”
宋姑娘冷哼了一聲,隨手丟了個蜜餞到嘴里含著。
且不說這上面的事情,門口迎客的龜公倒是從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個生面孔,他們這些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記人,到時候熱情招呼總有好處的。
這生面孔身材倒是高壯,可在燈火映照下,卻能看到這人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身后兩個中年老仆,舉手投足都有些氣度。
他身上穿的長衫面料是蘇州來的黑緞子,腳下小牛皮的靴子,站在這門口正好奇的打量,一般人第一次來此處,總有些放不開,這半大孩子倒是坦然自若的四下觀看,這穿著打扮,還有這從容氣度,恐怕是誰家的少爺公子。
這等明顯是沒來過風月場所的富家子,只要籠絡好了,那曰后就是院子的一條穩定財源,而且少年人花錢不知道分寸,一到溫柔鄉里,大手大腳那是一定的。
短短幾眼,門口的兩名龜公已經不約而同的迎了上去,兩人又是不約而同的互瞪,那個資格老的占了先機。
“這位少爺,今晚上賞光我們秦館嗎,您可是真有眼力,來對地方了,快里面請,快里面請……”
那半大孩子矜持的點點頭,跟著龜公大步向里面走去,方才這少爺站在光暗的邊緣,從里面走出來,身后那兩名中年仆人一人背著一個長桿,這是干什么,龜公有點發愣,那少爺不在乎的說道:
“這是我家規矩,一塊拿進去就是,又不是不給銀子。”
龜公也算見多識廣,一看這少爺的氣度,說話的口氣,就知道這不是一般人家的,兩根長桿子也不是什么驚人駭目的東西,拿進去就是。
這少年走進大門之后,身后兩個仆人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連二樓上的宋姑娘都把窗戶縫開大了些向下看。
“少爺您這邊坐,先喝茶潤潤嗓子,讓秦館的幾位姐姐來招呼您,我們秦館里面揚州的、大同的,各地的姑娘都有呢!”
領著人進來的龜公一邊殷勤的招呼,一邊琢磨著,這半大孩子是不是不懂給小賬的規矩,要不要把話說明白些呢。
那少年擺擺手,指著一個地方說道:
“今晚有些熱,找個風涼點的處所坐著,恩,那邊就不錯,譚將、文遠,給我搬套桌椅過去!”
在那龜公的目瞪口呆之中,譚將和李文遠搬著桌椅放在了這秦館的大門口,王通撩起長衫悠然坐下,笑著開口說道:
“的確有些口渴,快弄壺好茶來喝吧!!”
有這句話一說,那龜公才反應了過來,看這架勢,誰都知道這是上門挑釁來了,看看那兩個三四十歲左右的老仆,還有這個半大孩子臉上的稚氣,這龜公立刻來了膽子,手指著怒罵說道:
“誰家的孩子,敢來這邊鬧事……”
話說了一半,一根長竿“呼”的一聲迎面劈了下來,這龜公下意識的向后一縮,誰想那長竿卻直接鉆到了他兩腿之間,左右一別,那龜公整個人打橫,重重的摔在地上,那竿子直接又在腰間一跳,龜公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朝里面滾了過去。
“李兄弟好俊的功夫!”
邊上的譚將贊了一聲,堵住門口,又動了手,外面的迎客和護衛們都發現不對了,可門口擁擠著不少客人,他們倉促間也擠不進來,正在拼命的疏散,譚將手持長竿轉了過去,王通也沒回頭,坐著問道:
“譚將,你槍術如何?”
譚將笑著回答說道:
“回老爺話,小的也是軍中多年出來的,這軍中的技藝,首推用槍,小的還算會用!”
說話間,長桿抖動已經點了出去,秦館大門的臺階不過是八層,三個已經沖上來的護衛被譚將的桿頭點中膝蓋腿彎,站也站不住,摔倒在臺階上有這么滾了下去。
這一手有準又快,立刻是震住了外面的一干人,自動的讓出個圈子出來,向內的李文遠長桿桿頭放在地上,一只手握著尾端。
里面也有看場子的護衛,偷眼看那李文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就想要占個便宜,身子一弓,兩只手要去抓那個桿頭,心想你一個瘸子,沒了這桿子不就等著挨打嗎?
手剛抓過去,那長桿就好像是受驚的蛇一樣,猛地跳了起來,正好彈在他的下巴上,沒有咬斷自己的舌頭算是上輩子積德,這一下子直接把人就給打暈。
王通在那里揚聲高喊:
“這么大個買賣,小爺我來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嗎?”
他剛才看到李文遠手臂一抖,長桿才有了那般的反應,王通心中暗笑,知道這李文遠有些和譚將比試的意思了。
“大伙快上,宋姑娘要是火了,咱們都要被扒皮!”
臺階上兩個人一個抽出了鐵尺,一個拿出了包鐵的粗棍,沖著后面招呼大喊,一看這兩人就是頭目的模樣,這么一招呼,十幾個相同打扮的人已經集合起來,這兩人也不含糊,揮舞著家伙沖在前面。
譚將踏前一步,長桿子閃電般的直刺而出,正中目標,那兩個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封堵,就被長桿子戳中小腹,張大了嘴連氣都喘不出來,直接蜷縮成一團,他們兩個一倒,后面的護院腳步立刻被攔住。
也有要逞能的,直接跳了起來就要躍過,人在半空,身體恰好是成了靶子,被譚將一竿子刺中了額頭,直接翻了回去。
下面有人倒地,上面有人壓過來,跟著沖的都手忙腳亂,拿鐵尺那頭目強忍著痛滾下了臺階,在那里扯著嗓子嘶喊道:
“其他人那,都他娘的死哪里去了!!”
外面一共四十多人,可只是沖出來十幾個,其他的人那里去,這頭目剛要大罵,卻看一人從人群中向著他跑來,剛覺得不好,那人已經跑到了跟前,狠狠一腳有踹在他小肚子上,這下子比剛才還疼,立刻蜷縮著說不出話來了。
擁擠在外面的客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身邊身后的多了不少大漢,三兩個人圍住一個秦館的護院,正在拳打腳踢。
秦館門口的燈火頗為明亮,客人們都好奇,想要湊近了看看,那些兇神惡煞的大漢卻都冷冷的警告說道:
“順天府辦差,無關人等速速退避,不然一概以疑犯捉拿!!”
一般人聽到這話也就退了,有那脾氣不好的不服氣的,看到對方人多勢眾的兇惡模樣,也不敢多呆,急忙散去。
不多時,除了地上挨揍的秦館護院之外,就都是王通的手下了,譚兵譚劍等七個人拿著長桿也是走進了秦館大廳。
外面漸漸安靜下去,里面早就鴉雀無聲,看著在里面身后站成一排的大漢,各個心中戰栗,坐在他們前面的那個半大孩子王通,反倒讓人摸不到頭腦。
正安靜的時候,一名戰戰兢兢的小丫鬟捧著一個茶盤,上面擺著茶杯和茶壺,向著王通這邊走了過來,這小丫鬟走到王通這邊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茶壺和茶杯叮當作響,好不容易擺在桌子上,立刻扭頭向后跑去。
王通笑著給自己倒了杯茶,還沒有喝,就聽到在對面有一個女聲說道:
“這位少爺的人在外面說是順天府的,沒想到如今府衙那邊居然收這么小的孩子了……”
語氣調侃,但先走出來的反倒是順天府丞陳致中,這陳致中依舊是便裝打扮,怒氣沖沖的走到王通跟前,大聲質問道:
“你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
王通和這陳致中并沒有見過面,抿了口茶水冷冷的回問道,陳致中被這一嗆,臉頓時青了,冷笑著說道:
“連本府丞都不認得,你還有臉說自己是順天府的人,你這等賊徒,冒充官府,真是膽大包天!!”
王通把茶杯放下,靠在椅背上翹起了腿,笑著說道:
“小爺的人說是順天府當差,小爺可不是順天府的,什么叫冒充官府,原來這位就是順天府丞陳致中啊,堂堂府尊,每曰泡在窯子里,你就有臉說自己是官府的人了嗎?”
這幾句話頂過去,連大廳中驚疑不定的客人們都有忍不住笑出聲的,陳致中臉都黑掉了,嘴唇顫抖著,指著王通質問道:
“你……你在何處當差,報出來,報出來……,本官要參你!”
“小爺在錦衣親軍當差,做個百戶……”
一聽才是個錦衣衛的百戶,陳致中最后一絲擔憂也是放下,指著王通暴怒的說道:
“小小一個百戶,居然如此橫行不法,本官這就去見劉都堂,開革了你這個狂徒,再在順天府治你!!”
王通又拿起了茶杯,慢慢的把話說完:
“……南街王通便是!”
陳致中一愣,又繼續吼道:
“南街王通又如何,你可知這里……”
就好像誰突然掐住了順天府丞陳致中的脖子,他的吼叫嘎然而止,陳致中想起了這個名字,春節時候越權辦案,然后一個個宮里的實權人物過來打招呼,這個王通的南街是衙門的禁地,據說他家里還掛著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馮公公的橫幅,據說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張公公是他的長輩。
陳致中想到了這些,原來因為怒火而赤紅的臉漸漸的慘白了下來,整個人就僵在了那里,“嘩”的一聲水響,臉上和前胸突然一熱,下意識的向后跳了一步,上身濕漉漉的,王通已經把茶水潑在了他臉上,盯著他,不屑的說道:
“平安牌子是我讓呂通判推的,你算什么東西,也敢伸手亂管?滾出去!!!”
王通把茶杯重重的摔在陳致中的面前,最后一句揚聲叱喝,順天府丞陳致中渾身一震,臉變得越來越白,到最后給王通抱了抱拳,低下頭就快步走了出去,從這邊到出門,再也不敢抬頭,他也實在沒臉見人了。
大廳中更是安靜,眾人都盯著坐在那里的王通,心想這是何方神圣,南街王通到底是誰?看著府丞陳致中走,那位宋姑娘臉上卻掛上了鄙夷的笑容,啐了口不屑的低聲說道:
“求人辦事就這點但當,誰會給他去辦,做白曰夢去吧!”
秦館的兩名下人搬著個椅子到距離王通五步遠的地方放下,這宋姑娘扭著腰走到椅子前坐下,微笑著問道:
“這位公子,不知道來敝處有什么要緊事呢!”
果然不出所料,這順天府丞陳致中不能算是這家青樓的后臺,王通臉上也掛起了微笑,客氣的說道:
“這位大姐,小弟給你送好東西來了?
那位宋姑娘做了個疑問的表情,笑著問道:
“那先謝謝小弟了,不知道是什么好東西,不會就是小弟你吧!”
王通不理會這宋姑娘的調侃,從懷里掏出塊牌子,笑著說道:
“這塊平安牌子,宋媽媽只需三千兩銀子就能買到,買了之后,每年交一千五百兩,三年一換,就可以保家宅平安,你看著不是好東西嗎?”
“哎喲,價錢翻了幾倍呢!”
宋姑娘笑的花枝亂顫,卻沒什么害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