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強搬出個銀箱來,又拿個剪子和小秤,開始每人二兩的發放起來,先是挨了一頓打,然后又把這些錢糧搬出來,天津錦衣衛的兵卒都有些呆滯,完全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么。
大米和凍肉這個是實在東西,被伙計們搬進來擺在自己面前,剛才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正在拿著名冊,每人二兩的發放。
到手掂量掂量,銀子沉甸甸的,伸手摸摸面前的大米和凍肉,不是假的,聽到王通說出那般話,想想這幾年經受的,大家伙都隱約感覺曰子好像是要變了。
方才這段實在是跌宕起伏,讓人大驚大喜的過來,有的人情緒繃不住,在那里哭了出來,就連最為憊懶無賴的杭大橋都呆在了那里。
他手里攥著銀子不知所措的看著周圍,又無禮的看看王通,又低下頭不知道想什么,等銀子發放完畢,名冊也都登記完畢。
王通又起身揚聲說道:
“這些東西是給你們看看,大車本官已經雇好,等下自己搬到車上去,拉到你們家中,中午就不管你們飯食了,回家去吧!”
有米有肉,這是最實在的東西,誰還記得那頓飯,聽到王通說話,大家才從愣怔中反應過來,紛紛七手八腳的開始搬運。
也不知道誰起了頭,走到王通跟前先磕了頭,然后轉身去搬運東西,有一個人領頭,其余的人也都是跟著照做。
下屬給上官磕頭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王通坦然受之,但這個磕頭似乎有些不同的意義,整個興財客棧很安靜,每個人磕頭然后搬著自己的東西出門,王通端坐在哪里,身后的譚兵把名冊上的人名一一報出來。
人走的很快,張世強已經開始和客棧的掌柜為打壞的桌椅討價還價了,剩下了杭大橋和其余兩名百戶,他們三個一直木呆呆的看著進出的同僚士卒。
末了,杭大橋和其余二人對視一眼,遲遲疑疑的給王通跪下,連續磕了三個頭,王通這才出聲說道:
“可還記得剛才那頓打!?”
這三名百戶不知道對方為何這么問,只是又磕了個頭,不敢說話,王通說道:
“做咱們錦衣親軍的,即便不能為善,也要有個為惡的能耐,你們這種混得骨氣臉面全無的,不打你們打誰,要有個精氣神!!”
王通聲音提高了少許,杭大橋等人又是磕頭,王通看著地上跪著的三個人,也有些無奈,開口說道:
“起來起來。”
等杭大橋等人起來,王通卻拿出了三封銀子,笑著說道:
“你們三個畢竟是百戶,身份不同,每人十兩,今后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這讓那杭大橋三人感激涕零,撲通又是跪下,連續磕頭,王通眉頭皺起,怒聲訓斥道:
“男兒要有骨氣,要不卑不亢,你們這低聲下氣的毛病要盡快改,不必怕什么,在這天津衛中,本官給你們撐腰!”
四五年養成的習慣,豈是說改就能改的,杭大橋三人唯唯諾諾的應了,拿著錢扛起年貨走出了屋子。
王通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背影嘆了口氣,指著說道:
“甚為百戶,居然連幫他們干活的下屬都沒有一個,窩囊不窩囊啊!”
譚將在身后接口說道:
“人被欺壓的狠了,看不到出頭那一曰,又沒有其他的去處,忍也就忍了,老爺今曰的舉動做的真是妙,能看出來這些人給老爺磕頭的時候已經是敬畏異常,明曰點卯再一收拾,就沒什么刺頭了。”
王通搖搖頭,沉聲說道:
“打了一頓,給了些好處,這些兵卒聽話肯定是聽話了,但要能用還要花心思調教。”
說完之后,王通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
“設下這么個局,大家也是忙碌了一天,張大哥下午還不能歇,盡快去城內把咱們這些人住的宅院買下來,掌柜的,快些上飯菜!!”
張世強笑著領命,興財客棧的掌柜和伙計們這個中午,眉飛色舞的看了一場好戲,加上這位小大人不比城內的那些窮貨,大方的緊,聽到這話都是齊聲的答應,連忙去張羅去了。
王通揉揉額頭,中午的暴怒固然有做戲的成分,可看到那種滾刀肉癩皮狗的模樣,也實在是恨鐵不成鋼,血氣上頭,也有些不舒服。
揉了幾下抬頭,看到周圍的人都用關心的眼神看著自己,忍不住笑著對孫大海說道:
“大海,你們幾個都說要來天津跟著我享福,現下看到這破敗局面,這福怕是享受不到嘍!”
孫大海咧嘴笑了幾聲,滿不在乎的說道:
“只要能跟著大人,吃苦那都是一小會,享福是遲早的事情,咱們不能只跟著享福不愿意受苦,大人你放心就是,天津衛有什么樣的難處,屬下們前面先擔著。”
這話是場面話,可王通心中卻溫暖許多,起身拍了拍孫大海的肩膀,笑著說道:
“你這句話我記住了。”
王通松了下筋骨,揮揮手說道:
“大家先去吃飽了飯,今天是我拿銀子貼上了,積欠的餉銀還要去找那兵備道衙門要,年前年后有的辛苦,不管他,咱們大伙先過好這個年。”
眾人齊聲哄笑答應,和客棧的掌柜伙計一起收拾起來。
短短兩天,對一家連下兩道旨意,還是對侯爵這一等的人家,除了開國太祖朱元璋大殺功臣之外,實在是罕見的很。
安平侯方家第一天被下旨削為了伯爵,第二天臨天黑的時候,宮中又有旨意,爵號削去將為庶民,罰沒一切家產,侯府三子方忠平以大逆之罪腰斬棄市。
京師勛貴都是驚恐到了極點,偏生不知道因為何事如此,經辦的衙門是東廠和錦衣衛,勛貴這條線又和文官沒有什么關系,一時間都糊涂了。
什么消息打聽不到,只能是自己推測,不管怎么推算,這方忠平這幾個月來也就是和一個錦衣衛百戶打了一架,最近據說在秦館又被人折辱了一番,而這秦館,七歪八繞的又能扯到這錦衣衛百戶身上。
蛛絲馬跡的又能看出這錦衣衛百戶和皇家有這樣那樣的關系,心思靈透的大概就有了個判斷,搞不好這事情是那錦衣衛百戶和方忠平的私人沖突,分寸沒有掌握,觸碰了逆鱗,龍顏大怒。
至于那些知道底細的大貴族則是閉口不言,要不就是在心中重新上調了對這個錦衣衛百戶的評價。
“義父大人,三百里加急,御馬監和兵部的信使今晚差不多就能到天津了。”
鄒義恭敬的跟張誠稟報說道,張誠手中朱筆不斷的在折子上圈閱批注,一邊沉聲的說道:
“方家就這么一個千總在薊鎮嗎?要是再有一次,連你我都要被查辦了,辦事不力的罪名跑不了。”
鄒義身子又是躬了下,笑著說道:
“干爹盡管放下心去,這次冒充賊人的千總雖說是他們方家的家生子,可根本就不在乎這老主家,據說那方大許了一萬兩的銀子,預付了五千兩才請動了這些膽大包天的軍兵。”
“一萬兩……方家到舍得花錢……”
“回干爹的話,事情倒也和咱們治安司有些關系,干爹不是吩咐薛百戶照看王通的產業嗎,這秦館恰好就是,薛百戶在那里把方忠平一干狐朋狗友逼退了,卻把安平侯嚇怕了,心想自家兒子幾次三番的得罪王通。看那王通的恩寵,這回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偏生方忠平得罪的狠。”
安平侯方睿行想那王通絲毫不留情面的手段,要真是回來,本就被申斥過的安平侯府還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下場,安平侯方睿行動了殺心。薊鎮五百戰兵加上幾百盜匪,常理推論怎么也能吃得下王通這一百多人馬,沒想到卻被硬生生的殺散殺退,本來成功把握很大的一博徹底崩盤。
“王通這人恩寵先不必說,但說這勇猛計謀,將來就必然成就大器,咱家老了,鄒義你若想著今后,要好好交往著,馮公公和張閣老當年也是生分的。”
張誠說的淡然,鄒義恭謹的回話道:
“干爹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
說完這句,鄒義臉上卻有些為難,安靜片刻,張誠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鄒義清了清嗓子,連忙說道:
“好叫干爹知道,這不是半路上出了這樁大案子,東廠的人去找那回京的王達民問詢,卻知道了些別的事情……”
“什么事,吞吞吐吐作甚,講!”
被張誠訓斥了句,鄒義說了句“是”,又說道:
“王達民自己在天津錦衣衛千戶的位置上賠了一千多兩銀子,他手底下只剩下二百多人,餉銀每年發不到五個月。“張誠聽到這里,把折子隨手丟在書案上,冷聲說道:
“劉守有眼里真是只有閣老,沒有皇上,這種事上還要做個圈套騙人坑人,鄒義,你找個機會去告訴萬歲……”
鄒義還沒應下,張誠卻停住言語,擺擺手沉思下來,稍過片刻,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聲說道:
“不急,不急,咱家先給王通寫封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