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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中凡是因為運河抽稅有所損失的官員士子,甚至是勛貴商戶,本來就對王通心有怨言,大家互相議論抱怨,可因為萬歷皇帝對王通的庇護,卻沒什么人敢拿到臺面上來講。
戶部山東司員外郎李三才在蘇州會館的一番話,將這個火藥桶一下子點燃了,每一處每一人,凡是覺得自己能議論朝政,該議論朝政的,都在說王通的事情。
風起于青萍之末,一群人在一處的議論,迅速的變成整個京師的輿論風潮。
各個會館,各個文人官員聚集之地,都在議論此事,王通在他們口中已經成了十惡不赦,禍國殃民的大殲。
天津衛香亂本來是王通領兵鎮壓,剿滅亂賊,這其中還有邪教的人參與,這更是大功一件,剩下的人,不管是自縊的萬稻,還是被拿回京師審問的潘達,都和這亂子有脫不開的關系。
但本來已經明晰的事實又莫名的改變,開始有人說,天津衛的事情都是被歪曲的,什么自己有來自天津衛的親戚說出了實情。
王通逼得天津衛民不聊生,大亂之時又龜縮不出,事后殘暴追索,大殺無辜,構陷正直官員的種種丑事,又開始流傳。
市井中又開始說“天津衛五義”的評書,議論起此事來,都是哀嘆圣君被殲邪蒙蔽,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必然有大禍。
就看朝中有哪位正人君子敢于仗義執言,抨擊參劾這等大害……
想想自己苦讀詩書,科舉得了功名,好不容易賺個了免稅的特權,沒想到這王通橫插一腳,在天津坐地收錢。
自家應得的錢財憑空少了一份,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可大家也都知道,那王通有皇上的信任和庇護,貿然參劾,好處得不到不說,大禍反倒是會上身。
盡管怨氣愈發高漲,卻沒有人愿意當這個出頭鳥,大家都是在觀望等待。
戶部山東司主事李三才是陜西人士,但孩童時就搬家到了通州張家灣那邊。
通州張家灣是京杭大運河在北地的終點,南北貨物在此交匯貿易,是數得著的商業重地,在當時有“南蘇北通”的說法,把通州和蘇州相提并論,繁華可想而知。
李三才少年時,李家就已經是張家灣的豪商,等李三才萬歷二年考中進士,進入戶部做官,更是家業膨脹。
現如今通州李家已經號稱通州第一巨商。
李三才入戶部的時候,先進入的是云南司做主事,這云南司管的就是天下的稅關,有他來照應,張家的貨物在運河上,在京師以及天下各處,都有個免稅的便利,有了這個便利,生意自然就好做了許多,本來就是家大業大,又有這個助力,自然飛速膨脹。
通州的商人商戶,都是爭先恐后的和李家交好,希望能讓李三才關照一二,這么下來,李家隱約間已經是通州的商業領袖。
家中愈加豪富,銀錢也舍得花用,加上李三才本就是個長袖善舞之輩,不僅仕途愈發的順利,名聲也是越來越大。
京師之中窮苦文人士子不少,就算是京官中,也有些清水衙門的官吏過得拮據,對這些人李三才從來都是慷慨大方,而且李三才在幫忙之時,都是誠懇無比,決不讓對方覺得低賤卑微。
幾年下來,李三才的聲望在京師變得越來越大,盡管他是小小主事,可戶部上下都不敢輕視他。
這樣的人品級雖低,卻掌握著京師的輿論,要是得罪了他,被他發動清議攻擊,到時候恐怕連這個官斗做不安穩了。
在李三才升為山東司員外郎之后,他的聲望和他的影響力更加的提高,京師士子,低品文官都以結交通州李三才為榮,甚至有人把和他見一面,說一句話,都當成是大有光彩的榮耀。
戶部山東司掌天下鹽運司鹽場,這更是招財進寶,曰進斗金的差事,與之相對的,通州李家的財富更加的膨脹。
這時候,就連富甲天下的兩淮鹽商都要賣李家幾分面子,李三才也是名聲遠揚,交游遍天下,就連江南士林也多有聞名。
李家如此豪富,又是依靠運河貿易發家,從前有種種方便,或者免稅,或者免檢,通行上下,可現在王通橫插一腳在天津衛設稅關收稅,又在天津衛開海開關,大興海上貿易。
海上貿易來貨價格低廉,定然要對運河上的貿易造成擠壓,更別說這抽稅等于是平白割肉抽血。
小門小戶的人家倒也無所謂,可李家這等巨富,王通的作為不知道讓李家損失掉多少錢財,今后更要少賺多少。李三才的榮華富貴和家業興廢息息相關,榮辱與共,王通在,王通做,那李家就要一步步的衰弱下去,李家無錢,李三才就無法維持住他的名聲,也就無法保持住他仕途的順利,不知不覺間,兩人居然成了個你死我活的局面。
臨近年關,對于京師輿論對王通攻訐的重新開始,朝中各位大佬都是有所耳聞,不過都是不怎么關心。
無論是李太后還是馮公公,更不必說張閣老,都是對財賦收支極為用心,萬歷元年開始,每年年底清帳核銷,大家都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對待,帳目對不上,花銷說不清楚,罷官都是小事,下獄問罪都有可能。
要是被自家的政敵和競爭者抓到把柄,陷害自己或者門下子弟,這要小心防備,或者用這等事陷害自家政敵和競爭者,為自己和門下子弟爭些利益,這要小心的準備。
至于那針對王通的攻訐,似乎這王通名字出現在大家印象之后就沒有停下過,結局如何大家也能猜到,何必去管。
不過對于治安司來說,盡管張誠沒有機會過問,可治安司的鄒義和呂萬才兩人卻緊張的很,專門布置了人手緝查。
查出來結果之后,兩人反倒不怎么緊張了,呂萬才更是調侃笑道:
“李三才這話,天下人都能說得,偏他說不得,李家在通州要不是在這個稅上和鹽上做文章,做破天也發不到那個樣子,大言欺人博個清名罷了。”
蘇州會館李三才的那義正辭嚴的高論,很容易查出來,得出經過之后,鄒義也覺得此事平常。
“書生要出名,一來殺不得人,二來舍不得對自家動手,無非是說說大話,騙個廷杖,要不就是罵個難惹的,顯得膽子大罷了。”
外面罵成這般,通政司卻連個奏疏都沒有收到,這樣的風波,不過是個笑話,治安司上下也就淡下去了。
治安司現在所有的力量都是在盯著御馬監提督太監孫海,盡管張誠并沒有吩咐下來,王通也沒來信指點。
鄒義自作主張的安排進行,天子喜怒哀樂對政局,對一個人的榮華富貴都是意義重大,對治安司這些人來說更是如此。
提督太監孫海突然冒出來,引天子游西苑,大得歡心,不知道是什么人指使,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可所用的法子,和王通弄出來的虎威武館有什么區別,何況孫海本就是皇宮大內里面的太監。
如果由著他一步步的走下去,恐怕萬歷天子對張誠的信任,對王通的崇信,都要一步步的轉移到這孫海身上,那現在費力經營起來的局面,恐怕就要前功盡棄,煙消云散。
可這孫海不管怎么查,都看不出什么用心,結論很是簡單,宮中仁圣太后陳氏太過低調,孫海多次被監督太監林書祿責問,都沒有陳太后這邊出頭護持,無奈之下,孫海也只能去巴結萬歷皇帝。
其他要查也是不易,御馬監提督太監孫海,手握兵權,自己也有力量,防備的緊。
“太后娘娘,萬歲爺散朝之后就跟著孫海去西苑了,孫海在宮外請了個耍把戲的班子來,萬歲爺一直看到晚飯時,皇后娘娘派人去請,萬歲爺還發了脾氣。”
慈圣太后李氏的寢宮之中,李太后斜倚在榻上,一名女官在身后給她輕輕敲打,一名女官在邊上小聲的稟報說道。
聽到這個,李太后皺了皺眉頭,冷聲說道:
“真是不知上進,張居正和馮保不去管他,他自己倒是放縱了。”
“娘娘,奴婢去和張鯨打個招呼,訓誡那孫海一番……”
稟報的那名女官低聲說道,李太后舉起手搖了搖,沉聲說道:
“孫海這奴才是陳姐姐那邊的人,哀家也不好開這個口,先由他們去,左右是臘月正月的,過完年再做計較。”
那女官低頭答應了,又是開口稟報道:
“娘娘,國子監和翰林院最近有些議論,說潞王殿下知大節,懂道理,乃是一等一的賢明,言官和士子們也有些人跟著說。”
女官還想繼續,看到李太后臉色平淡,緩緩閉上眼睛,也停住不說,沉默了一會,李太后才出聲說道:
“翊镠那孩子又不做天子,賢不賢又有什么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