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的名字,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眉頭皺了皺,這林書祿上竄下跳把宮內攪得的不安,來御書房干什么。
萬歷皇帝卻好像知道張誠的疑問一樣,轉頭說道:
“張伴伴,是朕叫他來的。”
聽到小皇帝這般說,張誠連忙平靜臉色,微微躬身,開口宣道:
“萬歲爺宣林書祿覲見!!”
外面趙金亮推開了門,林書祿快走幾步到了書案之前,跪下磕頭見禮,萬歷皇帝和氣的說道:
“林書祿辦差也是辛苦,起來說話就是。”
這邊謝恩站起,林書祿垂手站在那里,萬歷皇帝也不抬頭,又拿起一份折子隨手翻閱,開口說道:
“如今御馬監在清查這些年的衣甲兵器,營房修建是吧!?”
“回萬歲爺的話,年終清帳,御馬監軍需這邊的帳房查出幾處紕漏,損耗和庫存的實物對不上,奴婢這才安排人繼續清查,年終結帳,這個弄不明白也不好交待。”
“哦,你們御馬監這三十年人員、編制更迭的都是厲害,這其中不知道多少人經手,其中有些模糊處也難免。”
萬歷皇帝淡淡的回答說道,林書祿偷眼抬頭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在皇帝身后的張誠,恭謹回答說道:
“萬歲爺圣明,御馬監各司各營,有人趁著這更迭頻繁,鉆空子撈取好處,不知道多少內帑流失,壞了祖宗規矩,也壞了御馬監的戰力……”
“老林,你們辦差用心寡人是知道的,不過內廷的差事,除了用心,還要講個和氣不是?你進御馬監這么大查了三次,現在上下都是人心不安,彼此提防猜忌,這又是何苦,過去的事就過去,不必查了。”
說了半天,終于點到了題目上,張誠抬起頭瞥了眼邊上,又看了看前面,然后又是低下頭去。
林書祿眉角抽了下,隨即更加恭謹的躬身說道:
“萬歲爺明見萬里,教訓的是,奴婢這邊這就封帳,明年從頭開始,奴婢辦差也是急切了,沒想到傷了和氣,還請萬歲爺恕罪。“
萬歷抬起頭,笑著說道:
“朕就是叫你來叮囑下,你也沒什么錯處,今后用心辦差,太后他老人家和朕這邊都知道的,下去吧。”
那邊林書祿又是磕了頭,退出了御書房。
萬歷皇帝又是低頭看起了奏本,沒看幾眼臉上又有了煩躁無聊的表情,張誠卻在邊上一直是沉默無言。
林書祿退出了御書房,從那院門離開,走在道路上神色一直是平靜溫和,來往的小宦官問安行禮,他都是溫和回應。
如今的林書祿在宮中的人緣相當不錯,盡管他在御馬監盯的很嚴,可受損的都是大太監,對待下面當差的小宦官則是和氣的緊,有時候下面的人遇到什么危難困急,求到林書祿身上,能幫忙的都盡量幫忙。
比起馮保、張誠等幾人地位高崇,平常連面都很難見到的狀態,親和的林書祿自然在下面人心中印象好。
這么一路走回自家的屋子,幾個宦官迎上來,連忙從偏房拿了炭火盆扇旺了送到正屋去,林書祿伸手在炭火盆上烘了會,沉默了半響才開口說道:
“帳不要查了,在各處庫房盤存的人也撤回來吧。”
邊上的幾個人都是一愣,其中一個大著膽子想要說句話,林書祿淡然說道:
“快過年了,也不必這么艸勞,都回來忙年……”
快要臘月二十,忙到了這個時節,事情該清的也就差不多了,這時候司禮監反倒是沒有御用監忙碌。
御用監那邊為了準備宮中過年的各項使用,每天都在外面大批的采買,銀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往曰里這就是個最花錢的時候,今年王通給宮里已經送了將近七十萬兩金花銀,手頭寬松,花的自然大手大腳。
馮保除了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之外,還是御用監的掌印,現下忙年要緊,用在司禮監的時候就少了些,張誠是天子伴當,白曰里不少時候要隨身伺候,也沒時間來這司禮監。
偏生一個是掌印一個是秉筆,司禮監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二人拿主意做主,這又都是天下大事耽誤不得,所以臘月兩人在司禮監的時候,反倒是在晚上居多。
“今天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們幾個回去歇息吧!”
看著外面天色已經漆黑,張誠把批紅的一個折子放在邊上,開口說道,張宏和其他幾個隨堂太監都是起身,客氣的回答道:
“張公公也辛苦,屬下們先回去了。”
大家都是心思剔透的角色,馮保還在里屋,張誠說這樣的話,自然二人有話要談,要不然,張誠怎么會開這個口。
等到一干人走出屋子,張誠對屋中的幾個遞送折子抄錄文卷的小宦官說道:
“你們也都出去吧,關上門,沒吩咐別進來。”
屋中人走了個干凈,張誠把自己桌子上展開的文卷和折子都合上整理了下,這才走到了馮保那單間中去。
這屋中掛著四個燈籠,里面都是牛油大燭,明亮的很,馮保在那里拿著幾個折子,聽到張誠進來,抬頭開口說道:
“大同和榆林那兩個鎮又來哭窮,他們真當咱們宮里是傻子、瞎子?難道咱家不知道他們每年和韃子西域貿易,賺的盆滿缽滿,張誠,讓兵部和戶部下文申斥,實在不行,就下旨責問。”
張誠恭敬答應了,心中卻不以為然,大同和榆林的監軍宦官都是馮保的私人,那兩個鎮肥了,這些監軍恐怕也賺的不少,光是申斥邊鎮有什么用處。
想歸想,說出來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張誠陪笑著說道:
“馮公公何必為這些粗漢置氣,他們哭窮又不是今曰才開始,你看遼鎮那邊,什么鹽、茶、牛馬、邊市、屯墾的權力全在他軍鎮手中,偏偏還不用繳納田賦,據說那邊做到游擊,那就有不遜于江南大商家的豪富,這個樣子,今年不還是請朝廷多撥錢財糧食過去嗎,申斥下也就是了。“
馮保合上折子,無奈的搖搖頭,張誠上前一步,從袖子里掏出張片子遞了過去,壓低了點聲音說道:
“馮公公,這是鄒義下午查出來的東西,這次倒是和張鯨沒什么關系。“
馮保伸手接過,還沒看折片,就先感慨了句:
“鄒義是個好孩子,有本事也穩當,等過了今年看看有沒有能安排的位置,也別寒了他的心。”
張誠笑著謝了句,馮保在那里看折片,張誠解釋說道:
“孫海雖說在御馬監做提督,上面還有人管著,可他是陳娘娘的人,這李娘娘那邊也有吩咐,大家也不好多管,孫海手腳也大,沒什么顧忌,軍需和營房,還有御馬監管的皇莊皇店都伸手的厲害,老林先對鄒義開刀,看著對了上面的脾氣,就開始查孫海,據說孫海私下求到了陳娘娘那邊,被罵了一頓……”
“……這么大的數目,怪不得不愿意撒手,去巴結萬歲爺……這是糊涂了嗎?”
馮保看了幾眼,把折片上的內容看完,把折片丟在桌子上,開口評價道,張誠在那里笑笑沒有接口。
“馮公公,孫海那邊現在每晚上都領著萬歲爺去西苑玩,有時候要折騰到子時后,有幾天萬歲爺上朝的時候眼都是紅的,聽張先生講課打了幾次瞌睡,這也折騰的太過,太后娘娘那邊現在不理會,一過問也是麻煩。“
過了會,張誠才說出這番話,馮保在那里沉默了下,緩緩說道:
“畢竟是陳娘娘安排的人,孫海那人貪心了些,不過對李娘娘和萬歲爺都是忠心耿耿,對咱們也客氣的緊,但這樣的折騰也不是什么好事,咱家安排人盯下。”
“還是馮公公考慮的周全。”
臨近年關的時候,御馬監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氣,那鐵面無私的林書祿總算不去糾纏過去的那些紕漏,而且明說是從前一切都既往不咎。
當年那龍驤左衛的監軍鄒義出了岔子,連張誠張公公過去關說都被擋了回來,眼看著這次不少人都要跟著倒霉,沒想到居然雷聲大雨點小的沒事了,消息很快傳出來,說是孫海孫公公求到了萬歲爺那邊,萬歲爺又吩咐了林書祿。
孫海孫公公,眼下是萬歲爺最親近最重新的內官,看來這話果然不假,據說每天白天是張公公陪著上朝散朝,可下午晚上都是孫公公這邊陪著,還有說有笑。
宮中宦官宮女都是趨炎附勢的,孫海孫公公得寵,立刻有許多人巴結了上去,更別說宮外那些“消息靈通”的人士。
也就是臘月二十之后,御馬監提督太監孫海孫公公,一下子成了京師中最熱的人物,更有傳言,說是明年年初,孫海孫公公就要進司禮監。
臘月二十二這天,李虎頭和孫大海在天津衛啟程,押送著運送銀兩錢財的隊伍前往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