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娘娘,京師外無名白兇頑,于己于人已有討百性命枉死暴……”
貴人發怒元斥,立刻跪下,這時張誠作為一個在宮內當差近四十年的老宦官的本能,磕頭之后就出聲解釋,說了兩句,小腿卻一疼。
不必回頭張誠也明白是馮保踢了他一下,當即反應過來,只是停了解釋,加重了磕頭的力量,口中只說道:
“請娘娘治罪,是奴婢這邊孟浪了。”
慈圣太后李氏發怒的那里是張誠在治安司背后,治安司嚴查無名白,根本是張居正駁了抬舉他兄弟李文全的動議。
所謂“女中堯舜”,自然不能因為自家兄弟求官不得發火,偏生今日宮中宦官聚眾哭告,被牽扯到的張誠自然要被刮斥了。
下面張誠磕了幾個頭,李太后深吸了口氣,卻是用手捏了捏額角,邊上的女官錦繡連忙上前一步,開口低聲說道:
“娘娘莫要動氣,張誠已經認錯了,娘娘萬金之體且莫為這等事傷了身子啊!”
李太后一抬手,邊上立刻有宮女棒著茶盤上前,錦繡輕手輕腳的在上面取下一個銀碗,棒給了李太后,李太后抿了進口,微微閉上眼睛,臉色卻平復了不少,錦繡接回銀碗后,李太后沉聲說道:
“錦繡,留你和馮保、張誠二人在,其他人都下去吧!”
錦繡連忙答應,轉頭沖著馮保和張誠點點頭,卻對其他人揮揮手,在殿里伺候的宮女和宦官連忙躬身后退走開。
等到無關人等都退了下去,李太后睜開了眼睛,淡然說道:
“當年張居正刮了高拱一句無心之言作為罪過,若不是哀家和馮保幫他,又怎么有他今日”
說了一半,李太后卻瞥了眼在那邊低頭的馮保,開口繼續說道:
“不過張先生也是一心為國,大明國庫匿乏了這么多年,卻是在他手里又到了這般充盈,唉……張誠,你起來吧!”
張誠謝恩之后站起,臉色雖然恭謹羞愧,可心卻在那里狂跳,今日李太后的失態和遷怒代表著什么,代表著李太后和張居正的關系出現了裂痕,李太后方才說話欲言又止,又說了幾句張居正的功勞。
這分明是顧忌著馮保和張居正的同盟,牢不可破的鐵三角如今不穩了,對其他人來說,這就是機會。
“太后娘娘,張閣老那邊雖然通達,可有時候書生氣也是重了點,太后娘娘派人訓誡勸導,他也就知道錯了,娘娘萬金之體,萬萬不可為為此事動氣。”
馮保那邊臉色沒什么不對,全是關心的神情,李太后淡淡笑道:
“哀家的兄弟天下何處去不得,內閣那邊給不了這個官,不要就是了,這件半不必提了。”
張誠低頭站在那里,心中激動,卻為馮保嘆了口氣,張居正和馮保在最頂點的位置太久了,習慣了一言決斷,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決定,對上面還有一個仲裁者感覺到有些不習慣了。
特別是這個仲裁者是太后,有明一代,皇太后對朝政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在人的心目中先天沒有合法性,李太后雖然遙控朝局,但在眾人心中的成規印象卻沒有改變,內廷的馮保、外朝的張居正在前臺時間太久,連他們自己也有意無意的忽視起來。
萬歷皇帝從小由馮保看護,尊稱“大伴”,見到馮保都要正坐不敢有什么懈怠神情,萬歷皇帝還是裕王世子的時候,張居正就是他的伴讀老師,自登基以來,萬歷皇帝沒有當面駁斥過張居正的奏折,張居正甚至還訓斥過皇帝。
清查田畝、一條鞭法大行天下,對鞋虜的幾次大勝,都讓張居正的威望愈發隆重,而馮保因為和張居正的同盟也是水漲船高,他們也是越來越不耐煩旁人的插手了。
或許他們自己沒有感覺,可他們不知不覺的已經膨脹,已經覺得自己可以決定一切
張城心中翻江倒海,可也明白,張居正和馮保的同盟不是那么容易被撼動的,要不然李太后不會欲言又止,要遣散從人才會抱怨,說了怨言還要談及功勞。
殿中安靜了一會,李太后淡然說道:
“內外有別,宮外的人和宮內的人總歸不同,宮內不穩,就會被外邊的人鉆了空子,上午的事情哀家也知道些,宮外的案子是宮外的案子,那些人在外面有牽扯,進了宮就是宮中的人,和外面斷了聯系就是本分心至于外面那些,都是些可憐人,宮內也要多多撫恤才是。”
聽到太后說完,調子已經定下,張誠也只能是跪下頌圣謝恩。
“李大人、呂大人,張公公今日在宮中傳出信來,治安司和順天府在城外各處清查無名白的動作立刻停下!”
治安司三人事務繁忙,下午的時候卻被部義傳信召集,來到振興樓這里,鄒義第一句話就讓二人吃了一驚。
“鄒公公,無名白那處已經查出了不少蛛絲馬跡,雖然隱藏的好,只要再下一把力氣下去,一定能查出大事情,王大人那邊!直關心的三陽教”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呂萬才,聽到鄒義這么講,他立刻急了,才說了幾句,卻被鄒義抬高了聲音打斷:
“呂大人!!太后已經發了口偷,我等再查,那就是大禍臨頭了,沒有太后娘娘的支持,內外隨便有什么人找個由頭,你我就是萬劫不復之地,我們萬劫不復,還要牽扯到王大人,甚至還要牽連到萬歲爺,輕重禍福,呂大人要分清啊!”
“既然不讓明查,我這邊安排幾個放心的人盯著,查出事情來,光明正大的抓人動手!!”
一邊悶不作聲的李文遠卻開口了,鄒義雙手拍了下,嘆氣說道:
“二位,這事情你們怎么看不明白呢!太后娘娘是要給內監各衙門的人賣個人情,這件事就是不讓查看書就來了,外面不管做過什么事情,太后娘娘一概給他們免罪,咱們在外面盯著,若是被宮內的人知曉,一狀告上去,不光是太后娘娘大怒,張公公那邊肯定也難做,就算查出來什么,太后娘娘已經有了口諭,咱們這個先被坐上一個抗命的罪名。”
李文遠也不說話了,呂萬才嘆了口氣,打開手中的折扇急速的扇了幾下,半響才皺眉說道:
“真就這么半途而廢了嗎?”
“等,王大人經常說等,張公公這次也說的明白,咱們沉下心等就是了。”
“萬歲爺,王通總是諫言,說沉下心等,是真言啊!”
御書房是萬歷皇帝私密的所在,張誠帶著些激動和萬歷皇帝說道,萬歷皇帝臉上頗有些興奮,連連點頭,開口說道:
張先生在朝中為首輔太久,小處上疏忽了,沒了母后在背后的支持,聯也不必每日這么窩囊受氣,張先生,讓你那邊說得動的言官上疏”
萬歷皇帝興奮的有點過了,聽到這話,張誠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御書房中自然只有二人,趙金亮在門外值守。
“萬歲爺,太后娘娘為何不讓治安司追查,還不是為了穩定宮內的人心,先將內官收攏為用,張閣老聲望日高,威勢隆重,太后娘娘所以要以內臣為憑借,太后娘娘那邊如此慎重,萬歲爺何必貿然動作。”
話有些不客氣,大體是李太后尚且如此,陛下更要小心的意思,萬歷皇帝卻不覺的如何,畢竟是實情。
萬歷皇帝坐在那要沉默了會,卻開口笑著說道:
“的確不必急,還是老樣子,聯慢慢等著就是,真是沒想到,張先生這樣的人,居然也犯這樣的錯誤,有趣,有趣!”
“張閣老駁回李文遠任京營副將的動議,現在京師各處紛紛傳誦,不少士子寫文章夸贊,是如今議論最多的。”
楊思塵在那邊讀著文卷,王通拿著硬筆在一份公文上批了幾個字,抬頭笑著說道:
“文臣駁天家的面子被稱為風骨,卻沒想到張閣老這等人也做這樣的傻事。”
聽到王通調侃,楊思塵笑著說道:
“大人說的是,不過宮中對張閣老的封賞依舊,絲毫看不出什么減弱,這也是外面這么多贊頌之言的原因。
不忙不忙,且等等看!”
王通悠然說道,在最高位的幾個人有了一點小矛盾,在掌控整個大明帝國的權力爭奪中,這一點點小矛盾會慢慢長大,由一個小洞變成一條縫隙,然后變成不可彌補的裂痕。
“僧格都古楞和三娘子已經成婚,照例朝廷封僧格都古楞為順義王,再封三娘子為忠順夫人,朝野皆以為鄭洛有功,要行擢升。”
聽到楊思塵讀到這個,王通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硬筆丟在桌上,開口說道:
“鄭洛苦勸啊,說什么分不利于蒙古,亦不利于大明,讀書讀的腦子壞掉了,合起來如何利于大明,還要升他的官,有什么功勞,莫非是替咱們大明去拉了這個皮條有功!!”
俺答汗病死,僧格都古楞繼位,三娘子要自成體系,又有古北口外的大捷,正是讓教虜分崩離析的好時機,卻沒想到文官們居然反著這般做,真是壞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