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九十六章 穩固

第九十六章穩固

宋楠入京城才四個多月,便從地位低下的第七百戶擢升為副千戶,兼領權責最大的第一第二百戶所,負責轄區坊間的偵緝刺探事宜,其躥升速度之快,讓正南坊錦衣衛衙門中的各級官員瞠目結舌。

有人艷羨,有人嫉妒怨恨,那些混跡錦衣衛任上十余年才混到百戶或副千戶級別的人心里說不出的郁悶。

何以解此郁悶?唯有暗地里罵娘了。

很多人不明白,第七百戶所百戶向來在衙門里無甚地位,被戲稱為巡城百戶,衙門里議事之時,宋楠的位置排在最末,只能坐在角落里,眾人說話,他也插不上嘴。可就是這個讓人譏笑輕視的‘巡城百戶’,卻突然間發力,像屁股坐在二踢腳上一樣,一聲爆響之后,竄上云霄之中,從此望塵莫及。

精明的人開始暗中梳理宋楠進入正南坊以來的所作所為,然后,他們得出了個驚人的結論,原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個少年百戶竟然不聲不響的干了很多人不敢干的大事,其手段也堪稱雷霆。

原本第七百戶所的鄭達和韓桂兩名總旗,一個桀驁難訓,一個人員頗廣,都是難纏之極的人物;宋楠新任數日便收服了鄭達,八面玲瓏的韓桂也被抓住了死穴,最終死于彭千戶的杖責之下,當時還不覺的有什么,現在一想,宋楠這小子的手段當真有些可怕。

若說韓桂之死是他交接匪類咎由自取,宋楠抓住其把柄扳倒他還算是順理成章的話,接下來這小子的行為可是大伙兒想都不敢想的。

正南坊轄區之內的英國公府的小郡主是個鬧事的主兒,自打這位小郡主喜歡在街頭自命老大開始,正南坊的地痞們便有了一頂保護傘,成天在正南坊公干的眾百戶們豈能不知道這一點,小郡主是決不能得罪的,這一點大伙兒心知肚明,故而平日里只要地痞們不鬧的太不像話,大伙兒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免得激怒那個任性刁蠻的女魔頭。

而宋楠的打破了這些規則,清掃街頭的痞子,不惜當面得罪小郡主,甚至在小郡主鬧到衙門里興師問罪之時,利用眾人壓抑已久的心理煽動大伙兒將聚集的痞子們一網羅織。

當日參與其事的幾名百戶事后都有些后悔自己太過沖動,以為必將迎來報復;但事實上,就算小公爺親自來衙門興師問罪,最終也被宋楠不知用何種辦法擺平,反而因此跟小公爺張侖交上了朋友,更可氣的是,清理街區垃圾居然清理出一份大功勞來,惹來牟指揮親自來正南坊宣布任命,這可是絕無僅有之事。

要知道,別說是一個區區副千戶的任命,便是當初彭千戶的任命也不過是鎮撫司下了公文,派員來宣讀而已,連蕭瑯都沒來,更別說牟斌親自前來宣布了。

凡此種種,讓人這些自以為摸清了官場規則的老油條們大惑不解。

彭萬里思來想去,更加堅信宋楠和上面的大人物一定有什么淵源,從安排宋楠任第七百戶所百戶開始,上層便為宋楠今日的升職計劃好了一切,雖然宋楠對自己詢問他和蕭瑯之間是否有淵源的問話含糊其次,彭萬里更加愿意將這種行為視為欲蓋彌彰。

不管怎樣,正南坊錦衣衛衙門之中的權力格局從宋楠就任副千戶之日起便起了極大的變化;數日之后,宋楠做了幾個簡單的對調,第一百戶所百戶侯大彪留任原職,而第二百戶所百戶孟津則和新進擢升的第七百戶所百戶鄭達進行了對調;同時,在為期兩日的甄選之后,從第七百戶所中選調出五十三名旗校充入第一第二百戶所,同時將第一第二百戶所中的四十余名旗校調往第七百戶所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楠這是公然的培植自己的班底,鄭達自不必說,此人已經經儼然成為宋楠的心腹,宋楠和小郡主起的幾次沖突之中,鄭達抱緊宋楠大腿,無腦的充當馬前卒的角色,已經證明了他的忠誠。

而第一百戶所的侯大彪則一直對宋楠抱有好感,當日小郡主帶人大鬧正南坊衙門時,便是他第一個出聲聲援宋楠,宋楠和他之間雖沒太大交情,但這次沒有動他,便是一種回報。

至于第二百戶所的孟津,此人恐怕從未想到宋楠會騎在自己的頭上去,這幾個月來,唯他對宋楠風言冷雨挖苦嘲笑的最多,他被調任第七百戶所絲毫不足為奇,很多人甚至替他高興,因為如果他不被調離而是在宋楠屬下任職的話,宋楠隨時可以整治他,那他的日子將更不好過。

從鄭達擢升百戶直到一系列的人事變動,彭萬里都表現出一種緘默的態度,只是一句話‘任命之事只要鎮撫司同意便可,對宋副千戶的提議本官毫無異議。’。

彭萬里采用的是一種極為穩妥的辦法來驗證宋楠在錦衣衛上層心目中的地位,從而確定今后和宋楠之間的相處方式,當鎮撫司一無例外的準許了這些變動之后,彭萬里慶幸自己沒有貿然的指手畫腳的決定何其英明。

正南坊千戶所中不啻經歷了一番地震,宋楠就任副千戶之后的高調行事,很多人看在眼里,但選擇了沉默;他們中有人在默默的期待一些事情的發生,錦衣衛中亦有不同派別,年輕的副千戶看似風光無限,殊不知他的行為肯定會撥動不知名的角落里某些人的神經;但有的人則選擇了向宋楠靠攏,他們期待像鄭達那樣,只要站對了隊列,數月之間,苦求數載而不可得的百戶之職便落到了頭上。

跟對人,站對隊,不僅是運氣,還是一種奧妙和學問。

宋楠一口氣完成了手下人馬調度,他不想出現自己剛來錦衣衛衙門之時的情形,手下兩名總旗不買自己的帳,弄得地位尷尬的情形再現。

今時不同往日,牟斌親自前來宣布任職,自己當然要借著這股東風,趁著眾人尚暈頭轉向之時便宜行事;雖然事后得知當日下午牟斌是陪同皇上巡視至正南坊,然后順便來此給自己升職,而并非特別的給自己面子,但宋楠可管不了這些,因勢行事才是聰明之舉。

手下的第一第二百戶所轄下人員一百六十九人,兩名百戶中鄭達固然是對自己死心塌地,侯大彪也暗地里尋上宋楠表明心跡,宋楠將之列為考察名單,嘴上的一切保證都不足為信,唯有遇事時的行動才能真正讓宋楠決定能否信任此人。

兩個百戶所內部的結構也被打散,從第七百戶所調來的人員充入其中,還更換了兩名總旗,三名小旗,實際上,整個班底幾乎都是第七百戶所的班底,宋楠要的便是下邊的人馬如臂指使,這是自己這個副千戶屁股穩不穩的關鍵。

一番暴風驟雨之后,需要寧靜的時光來恢復生機,人心的惶然在大家的臉上便能看的出,所以宋楠完成這些調動和任職之后立刻選擇了靜靜觀察,不在做出任何的動作,讓這些人適應一下自己的新身份,自己也要適應一下新的職責。

連篇累牘的惡補了錦衣衛和東廠之間的瓜葛之后,宋楠發現自己太幼稚了,當日在牟斌面前夸下海口說什么要替他爭面子,說什么要讓東廠的番子們在正南坊無立足之地,這牛皮吹的太大了。

東廠和錦衣衛關系復雜而糾結,內廷司禮監秉筆太監范亨執掌東廠,但其手下的屬官和緹騎卻很大一部分是自錦衣衛中選拔,兩者之間可謂聯系緊密,而且職責方面又多有重疊;按照規矩,東廠抓獲的犯人其審問定罪的卻要交由錦衣衛北鎮撫司處理,看起來就像是合并在一起的一個部門一般。

但兩者之間的矛盾卻又由來已久,內廷執掌的東廠立足大內,有直接口陳事務之權,而錦衣衛卻要具疏上奏,從親疏上似乎有極大的分別;東廠行事不拒坊轄,番役干事遍布京城各街坊,緝拿刺探不受地域和規矩限制,而錦衣衛則相對局限了許多。

從去年卷宗上來看,正南坊錦衣衛衙門記錄在案的東廠在正南坊轄區內抓獲的犯人一年中竟然多達五百七十九名,身份也從官員到商戶直至販夫走卒不等;而錦衣衛自身一年不過捕獲百余人,大多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比東廠逮捕人犯所列舉的各種謀逆、不敬、貪腐等罪名,難怪牟斌會覺得臉上無光,從辦案率和大案率上已經遠遠處于下風。

宋楠當然不會相信東廠拿的人都是些真的是要叛亂謀反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是為了功勞而誣陷捏造,宋楠感興趣的是東廠何以能在人數編制這么少的情況下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二進西首的公房里,宋楠第一次召集所屬百戶和旗官議事,詢問轄區內刺探情報和偵緝的情形,最有發言權的無疑是干了四年偵緝刺探工作的侯大彪了。

“宋千戶,咱們一般出門辦事都以三人為組,著便服混跡酒樓茶肆等各種場所,聽街面流言記錄,甄別之后再派人手集中加以調查,取得證據之后,便可去刑部取駕貼拿人問罪了;由于人手不多,兄弟們也只能分為四十幾組,分黑夜白日輪流刺探,所獲情報大多為流言,真正有用的也沒多少。”侯大彪氣度沉穩,說話也頗有條理。

宋楠道:“何以東廠的番子們一年辦了那么多的案子,而且都是大案?”

侯大彪憤然道:“呸,那幫狗東西也叫辦案?沒得臟了辦案兩個字,他們的手段我們見得多了,都是些下三濫的手段。”

宋楠笑道:“我知道東廠辦案跟咱們有所區別,據我所知,他們的人手并不多,就算是冤案,也需要由頭吧,他們從何而來的情報?”

侯大彪道:“還不簡單?沒卵狗們收買茶樓的伙計跑堂、趕大車的、賣菜的、甚至是妓院的""給他們提供情報,反正他們有錢,但聽到一句出格的話,便立刻去捕人;前些日子,正西坊五里橋下的民居內,三名百姓聚飲,酒醉后罵了幾句‘日子艱難’,便被那酒店掌柜舉報,三人被番役抓走,全部落了個誹謗朝廷之罪,您說,這也算是辦案?可笑死人了。”

宋楠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么有些官員落馬又是怎么回事?”

侯大彪道:“買通家奴唄,官員在家中口出不當之言,或者哪怕是隨口發牢騷,一旦為這些被買通的家奴得知上報,自然脫不了干系;而且這幫沒卵狗還喜歡把一樁小案子越審越大,安上駭人聽聞之罪,但凡不認罪便大刑伺候,誰能受得了?”

宋楠愕然道:“審訊之權不是歸我錦衣衛北鎮撫司所有么?”

侯大彪道:“沒送去鎮撫司便已經口供罪名坐實了,白紙黑字證據確鑿,鎮撫司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宋楠無語,難怪東廠破了這么多案子,感情用的都是這些手段,這其中恐怕冤案足有八九成,相比錦衣衛的如狼似虎而言,東廠更是啖肉洗髓之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