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二三八章 民生維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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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支吾難答,那后生鼓著眼氣呼呼的看著宋楠等人,叫道:“你們還叫不叫人活了?”

宋楠瞇眼道:“人要想活得滋潤,可不是靠人施舍,而要自己爭取;你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后生,干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卻縮頭縮腦支支吾吾。”

那后生怒道:“說了有用么?你們都是一路人,合伙欺壓咱們百姓罷了。”

宋楠道:“此處的地產我剛剛得手,并不知之前如何,何來合伙之說?”

葉芳姑道:“我家公子不是刻薄之人,說出來對你們有好處,不然只好收回田地讓他人耕種了。”

那后生咬牙道:“好,說就說。”

老者忙道:“平兒,不可。”

后生道:“爹,左右是ri子過不下去了,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說出來。”

老者長嘆一聲,蹲在一旁拿出煙袋嗒嗒的抽了起來,滿臉的愁苦和憂慮。

宋楠道:“說,告訴我為何你們如此貧困,按說每戶租下數十畝水田耕種,交了租子之后應該有不少的結余,ri子也該過的不錯才是。”

那后生道:“東家,你們從那萬珪家中出來,難道看不出什么嗎?”

宋楠道:“我和他素不相識,又不知他的底細,不過好像他的家業不小。”

后生冷笑道:“都是我們的血汗養著這頭餓狼。”

宋楠道:“怎么說?”

后生道:“萬珪跟東家說了租子的事情么?”

宋楠道:“自然說了,我本就打算讓他繼續替我辦事,畢竟他熟悉這些事務。”

后生道:“他說的畝產稻谷幾何?”

宋楠道:“兩石五六左右,咱們這里的田地肥沃,我想應該差不多。”

后生冷笑一聲又問:“那他說收租幾何?”

宋楠道:“除卻官稅一斗之外,交租一石,我算了算,這樣你們每畝還可結余一石四五斗,幾十畝地,一年當有七八十石的糧食結余。”

后生哈哈大笑,笑的像蝦米一樣的弓了腰道:“照你這么說,我們豈不是每年有幾十兩銀子的收入了,要是如此,我等為何還穿著破衣裳,住著破草屋,個個面黃肌瘦,早就成了土財主了。”

宋楠道:“這也是我的疑問。”

后生冷笑道:“那我告訴你,此地畝產不足兩石,交官一斗,萬珪收一石六,每戶一畝地忙活一年下來得結余四五斗,一年下來不過二十余石糧食,換成銀子也不過十余兩罷了。”

宋楠驚道:“畝產兩石不到?萬珪怎地要收一石六?”

后生嗤笑道:“產量就這么多,我們也沒辦法,這里的地看著肥沃,翻起來一股酸味,土質和別處不同;至于萬珪為何收一石六,那還不是明擺著么?交給東家一石,剩下六斗都是他自己的,否則您以為他那高宅大院是紙糊的么?家里的惡狗們是拿大糞養著的么?”

宋楠皺眉不語,事情基本上算是明朗了,萬珪十幾年來在此經營,從范亨手中便已經形成了這種規矩,反正范亨定下的規矩是每畝收一石糧食,他只需上繳東家的租子,多出的部分便統統落入他自己的口袋。

粗略一算,每畝收六斗,六七百畝的水田一年可得三四百石稻谷,每年萬珪光是這一項便坐收近兩百兩銀子,再加上東家給的部分,不難理解他為何吃的腦滿腸肥,住的高宅大院了。

那后生悲憤的道:“你以為我們愿意每戶租種六七十畝地么?家中老少八口人,農時一到便不分老少全家起早摸黑的趕農活,累的骨酸腿軟也忙不過來;瞧瞧我爹,年近七十,本該頤養天年,卻也不得不出來幫忙耕種;我七歲的孩兒都要出來幫忙,多一雙小手多栽下一顆稻谷便多了一口飯吃;一年到頭全家老小累死累活也落不下幾兩銀子,你說我們為了什么?”

宋楠皺眉不語,葉芳姑卻已經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了。

“算了,跟你們說了也沒用,你們都是一樣的人,也不會管我們的死活;若非你們逼著我說出來,我也不會說這些廢話。”后生轉身扶起老者慢慢往回走。

葉芳姑看著宋楠拉拉他的袖子,宋楠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揚聲道:“這位兄弟,既然明知萬珪從中剝奪,為何你們不告知原來的東家告發他?”

那后生停步冷笑道:“有用么?原來的東家壓根就不管我們死活,只要交了租子,他豈會管下邊的事;再說萬珪家大勢大,他的兒子據說在京城做官;村里不是沒人揭發過他,可結果如何?田畝被收回,一家子連飯都吃不上,最后還不是跪求萬珪原諒么?現在里里外外誰也不敢得罪萬珪,不交租子他便放了惡狗咬人,老楊家年底交不上租子,那萬珪便逼著老楊拿閨女抵押,好生生的楊家閨女喜兒便被這狗賊糟蹋了,老楊氣不過上吊自殺,人家萬珪卻照樣活得滋潤。”

后生虎目中含著淚水,憤怒的眼神盯著宋楠等人,仿佛這一切和宋楠他們也有關系一樣。

宋楠心中震撼無比,萬萬沒想到,一個普通的村莊中也有這樣悲慘的事情發生,可見大明朝的矛盾已經積累到了何種的地步,一個萬家莊便是如此,千千萬萬的村莊中這樣的悲劇定然不甚枚舉,民生艱難,惡霸橫行,上邊的官員們卻忙著爭奪權勢斂財搜刮,這種情形之下,怎么會天下太平;也難怪各處得到民亂的消息,各地衛所的官兵忙著去鎮壓,卻不知根源所在,光是鎮壓是沒用的。

“兄弟尊姓大名。”

后生精惕的道:“你要拿我么?”

宋楠搖頭道:“不,我要幫你們,我隨你們進村,你召集全村老少在村口集合,我來替你們討回公道。”

后生道:“不不不,你雖是東家,卻不知這萬珪的厲害,他兒子可是在京中為官的,你若不用他為管事,他會想辦法讓你的田地顆粒無收,或者是教人對付你。”

葉芳姑道:“他有這個本事么?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后生道:“是什么人?”

葉芳姑道:“是專門懲治壞人的大官,錦衣衛知道么?”

后生臉色劇變道:“如何不知,東家……東家是錦衣衛?”

宋楠微笑道:“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數千錦衣衛歸我管,別說是個土豪,便是京中的大臣我也不懼。”

后生驚喜道:“原來東家是管大官的人,這下好了,爹,東家要替我們撐腰了。”

老者臉色灰暗,嘆道:“哎,你這混小子,你說的這些有什么用?咱們家的禍事要來了。”

宋楠拱手道:“老丈,莫怕;走,咱們進莊去。”

那后生道:“你們其他人呢?就你們幾個怕是不成,萬珪的手下惡狗可兇的緊。”

葉芳姑冷聲道:“幾條狗算什么,本姑娘還怕他們不動手呢,只要敢動手,本姑娘正好有理由宰了他們。”

后生惶然看著宋楠,見宋楠等三人面不改色毫無懼意,膽氣立壯,挺胸道:“既如此,我萬大寶也不是慫包,爹,不用怕,這樣的ri子熬下去,遲早是個死,還不如相信他們一次。”

老者連連跺腳,卻也無可奈何。

那萬大寶帶著宋楠等人往村中行去,到了村口,明顯感到氣氛不對,幾名短衣家丁站在村口似乎在等著幾人到來,很顯然幾人站在田埂上說話的情形被萬家的家丁們看在眼里了。

“萬大寶,萬老蔫,萬老爺請二位去他宅子里一敘。”一名家丁上前對著萬大寶父子喝道。

萬大寶臉色煞白扭頭看著宋楠,宋楠皺眉喝道:“叫你家老爺來見我。”

家丁見宋楠發怒,忙拱手道:“宋東家,這幫泥腿子嘴巴賤,說什么都不能聽,我家老爺在府中擺了酒席,請宋東家去喝幾杯,莫信這群泥腿子的鬼話,他們恨不得光種地不交租。”

宋楠喝道:“我沒腦子么?要你們來教?我還有他事要辦,你等莫來叨擾。”

那家丁一擠眼,其余幾名家丁上前來拖著萬大寶父子便走,葉芳姑嬌叱一聲道:“放開他們。”

那家丁冷笑道:“宋老爺,老老實實的收你的租子便是,何必來生事。”

宋楠冷聲道:“芳姑,看你的了。”

葉芳姑聞言飛身而出,腳尖點處,身子騰空而起,一個三連踢,三名家丁的胸口各中一腳,登時飛跌開去,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領頭的家丁怒道:“宋東家是不給面子了?”

宋楠罵道:“給你面子?狗東西。”說罷跨上前去啪啪連扇兩個耳光。

那家丁怒罵連聲,轉身連滾帶爬的往村中跑去,口中叫道:“等著,你他娘的給我等著。”

宋楠不理,轉頭沖目瞪口呆的父子二人道:“這回可解氣了?快去召集鄉親們來村口集會,我有要事宣布。”

老者驚愕道:“他們……他們可是去叫幫手了啊。”

宋楠道:“無妨,還怕他們不來呢,你們父子盡管去辦事,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不聽我吩咐,我走之后你們也不得安生。”

后生叫道:“說的是,小人這便去召集鄉親們,爹爹,你跟著宋東家他們,我腿腳快。”

老者滿臉的驚懼,看著宋楠道:“東家啊,可不能害了我們啊。”

忠叔上前扶住老者道:“老哥,你就放寬心,讓你瞧瞧我家少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