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宋楠吃的飽飽的,喝了一大皮囊的水倒頭便睡,江彬自然知道宋楠這幾日的辛苦和煎熬,命人不得打攪。
這一夜宋楠睡得很香,雖然睡在山坡的雜草和亂石之間咯的身上很不舒服,但這一夜無需提心吊膽,無需考慮會被韃子摸上山來,因為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山下,替自己站崗放哨。
天明時宋楠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京城的家中,躺在大木桶中痛痛快快的洗澡,陸青璃替自己搓著身體,葉芳姑拈起美味的點心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小郡主端著酒杯往自己嘴巴里灌,戴素兒在一旁吹著曲子婀娜起舞。
宋楠開心的大笑,舒服的嘆氣,猛然間門窗洞開,正德滿頭滿臉的鮮血沖進來,身后跟著幾十名兇狠的韃子,抓著正德便往外拖,正德舉手高叫:宋楠救我。宋楠想起身去救,卻發現怎么也動彈不了,焦急之下身子一振醒了過來,四下里蟲聲唧唧,山谷間風聲呼嘯,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這才發現原來是南柯一夢。
宋楠抹著冷汗起身,東邊的天空中已是魚肚白色,天快要亮了,不遠處的巖石后邊,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往下看,那是徹夜未眠的江彬。
宋楠走到江彬身邊,在巖石上取過水囊咕咚咚喝了幾口,江彬笑道:“宋兄弟,這一夜睡的可舒服?”
宋楠舒展著筋骨道:“簡直太舒服了,在烽火臺頂上七天七夜,每一夜都提心吊膽,生恐韃子摸上來,哎……”
江彬咂嘴道:“昨夜我還和馬鳴他們說,宋兄弟真是神人,在數萬韃子兵的圍困下,硬是沒讓韃子兵碰到皇上一根毫毛,這份本事誰能比的上?宋兄弟,當哥哥的不是拍你馬屁,我可真的服了。”
宋楠笑道:“你莫給我抬得這么高,若非那座烽火臺地勢陡峭,我豈能守得住?只能說皇上洪福齊天,韃子進攻的地方偏偏有這么一處地方可以防守,那烽火臺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換了誰也能守得住。”
江彬伸手從腰間摸出一柄雙筒火銃來道:“兄弟啊,莫騙我,這玩意剛才我和兄弟們研究了一下,可了不得啊,你甚時候弄了這玩意在手了,兵部有這樣的厲害家伙為何不給咱們邊鎮的兵馬配備一些,有了這玩意,還怕韃子作甚?”
宋楠趕緊收起火銃低聲道:“可別亂說,這玩意是我私自鑄造的,這事兒回頭定有人找我麻煩,我這是私造火器;江大哥若想要我可私下送你幾柄玩玩,若是張揚可不成。”
江彬愕然道:“你自己弄出來的?嘖嘖,我猜想定是靠了這玩意你們才在那烽火臺頂堅守這么多天的吧。”
宋楠點頭道:“若非彈藥清水食物不足,在上面呆一輩子韃子也休想攻上去,這事回頭再說,韃子有什么動靜?”
江彬轉頭道:“沒動靜,韃子有恃無恐,知道咱們無力進攻,都在北面的山谷中扎營睡大覺,我擔心的反倒是南下的那股騎兵,若是真的追上皇上的車駕可怎么得了。”
宋楠剛要說話,忽聽身邊一名士兵驚叫道:“江大人,您瞧南邊那是什么?”
眾人瞇眼往南眺望,在高出看的很遠,但見灰藍的天空下,南邊不知多遠的山谷中冒出一股沖天的煙柱,黑色的煙柱極為顯眼,像是傳遞消息的烽火。
江彬愣了愣皺眉道:“南邊發生什么事了?”
宋楠極目細看,山谷的地平線上似乎有黑點迅速往北奔來,晨風中隱隱有馬蹄的轟鳴之聲傳來。
“是韃子,是昨日南下的韃子兵。”宋楠驚叫道。
“啊?韃子這么快便回轉了,難道皇上被他們追上了?”江彬傻眼了。
宋楠急促的道:“我想不會,那烽火作何解釋?我估計是遇到了咱們的援軍大隊,那烽火應該是前來救援的大軍所點燃。”
“援軍?”江彬面露喜色:“援軍到了,謝天謝地。”
宋楠擺手道:“江大人,速速下令全軍下山阻攔。”
江彬愕然道:“為什么?下去找死么?北面可是有韃子的主力呢。”
宋楠道:“北面的韃子大軍定會撤離,咱們下去劫了南邊來的韃子騎兵的后路,南北夾擊殲滅他們。韃子主力若敢截擊我們,則會被拖延住時間,援軍大軍一到,他們便無法脫身了;昨日可算不得什么功勞,這才是真真立功的機會呢。”
江彬心頭有些害怕,這要是一下山,南北都是韃子,自己這三千多人如何是敵手?可宋楠說的也有道理,若是能拖住韃子主力,援軍到來便可和韃子大戰一場,這可是最佳的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別猶豫了,我還能害你不成?”宋楠微笑道:“你不想進京跟兄弟一起過快活日子么?富貴險中求,瞻前顧后焉能成事?再說韃子氣焰如此囂張,豈容他們欺負了咱們拍拍屁股跑路?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我這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足有十幾處,找誰算賬去?當然是這幫狗韃子了。”
江彬不再猶豫,宋楠都不怕,他怕個鳥?
江彬暗地里不止一次跟宋楠做過比較,憑什么宋楠起點比自己還低,一有機會便青云直上,如今已經混到了北鎮撫司鎮撫的職位?而自己雖然也是蔚州衛說一不二的主事官,但跟宋楠比還是差了一截。究其原因固然是宋楠腦子活絡善于抓住機會,更重要的一點是宋楠比自己豁的出去,這家伙有時候做事簡直驚世駭俗,相比之下自己則太過穩妥了些,說難聽些便是瞻前顧后顧慮的太多。
號角嗚嗚吹起,兩側山峰上的明軍個個面面相覷,江大人下令下山攔截南邊奔來的韃子騎兵,這不是讓人去送死么?但軍令如山,江彬的脾氣蔚州衛眾人都清楚的很,雖然平日嘻嘻哈哈和氣的很,營中相互稱兄道弟勾肩搭背也沒什么顧忌,但一旦戰場上有人膽小怯戰或是不聽號令,江彬會讓你生不如死。
半月前黑山堡一場遭遇戰中,一名旗官臨陣頂嘴,事后被江彬當眾斬首,尸首綁在蔚州衛衙門前的木柱上三天還掛上臨陣脫逃的牌子羞辱,由此可見一斑。
山坡上的明軍一出動,北邊的韃子大營立刻得了消息并迅速做出反應,數千騎兵開始集結,準備發動沖鋒。
南邊奔來的兩千韃子騎兵越來越近,山坡上的明軍哨探發出信號,示意在韃子騎兵之后有另一隊人馬接近,此舉證實了宋楠的判斷,果然是有明軍在后驅趕,韃子這兩千騎才落荒后撤,明顯追擊的明軍一定不少,否則兩千韃子兵豈會掉頭便跑,連打都不敢打。
“攔住他們。”江彬大聲下令,三千多蔚州兵馬也無需列陣,只散兵陣型邁著兩條腿悍不畏死的朝南邊沖去。
韃子騎兵避無可避,極為無奈的被三千蔚州兵糾纏上,但蔚州兵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光是迎面的沖擊,由于沒有弓箭巨槍的保護,便被撞飛了數百,接下來又被后續沖來的韃子騎兵踐踏沖散,盞茶時間便丟掉了六百多條性命,但隨著陣型的交錯,韃子騎兵宛如陷入泥潭被纏得無法逃脫。
宋楠搶了一匹戰馬往南沖鋒,遠遠看見黑壓壓的明軍騎兵掩殺而至,那真的是騎兵,而且是盔甲鮮明舉著龍旗的騎兵,數量少說也有四五千人;其中一千人手中舉著的不是閃亮的兵刃,而是一個個火銃和鳥銃。
我靠!神機營!
宋楠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張侖到了,這家伙不僅是將奮武營帶來了,而且將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也帶來了,這四五千騎兵定是從神機營和奮武營中選出的騎兵。神機營中只有騎兵一千,奮武營中有三千騎兵,這是合兵為大隊騎兵跟韃子硬碰硬的節奏;不用說,大隊步兵和神機營的輜重定在后方跟進,一定是昨晚發現了這兩千韃子騎兵的行蹤,張侖便立刻領軍前來追趕。
宋楠高興的差點從馬上蹦下來,高聲吼道:“兄弟們,京城團營神機營的援兵到了,殺啊。”
蔚州衛殘兵士氣大振,兩千韃子騎兵寸步難行,直拖了一刻鐘的時間,當張侖率神機營和奮武營混合騎兵趕到的時候,韃子只有三百多人擺脫糾纏沖往北面,剩下的依舊被蔚州衛士兵糾纏陷入苦戰。
神機營火銃鳥銃齊放,奮武營騎兵一頓橫掃,戰場上再無懸念,兩千韃子騎兵死了一千七百多,剩下三百僥幸逃往北邊大營。
“小公爺,你可來了。”宋楠縱馬迎上去。
張侖一身戎裝,銀盔銀甲身上披著大紅披風顯得瀟灑飄逸,猛見一名面孔黝黑全身破爛不堪的人騎馬迎上來,還親熱的叫自己的名字,頓時愕然。
“你是何人?”張侖道。
宋楠哭笑不得道:“我是宋楠啊。”
張侖差點一個跟頭栽下馬背:“你是宋楠?你怎地變這幅摸樣了?”
宋楠回頭看看自己渾身上下,撓頭道:“我還能怎樣?你被兩萬韃子兵困上九天試試?站著說話不腰疼。”
張侖哈哈大笑道:“哎,這幅摸樣,要是回到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會把你當成乞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宋楠翻著白眼道:“皇上可脫險了?”
張侖笑道:“皇上和劉公公等人已經在蔚州,朝中大臣也已經趕往蔚州迎駕,宋楠,這回你可露臉了,不錯,護駕有功,看來豐厚封爵是沒跑了。”
宋楠指著北面道:“先別說這個,九日時間我被韃子欺負的夠慘,你要是我宋楠的朋友,便替我出了這口惡氣,我瞧韃子是要準備撤退了,哪里有一萬五千韃子兵,你敢上么?”
張侖嘿嘿一笑,吩咐身邊一名將領道:“傳令下去,命輜重和步兵加快速度,一個時辰之內必須趕到此處。”
那副將轟然應諾策馬而去,張侖吩咐一名將領脫下盔甲讓宋楠穿上,鄙夷的道:“破破爛爛的跟個叫花子,丟爺們的臉,穿上吧。”
宋楠一邊穿盔甲,心中一邊罵:你媽那個比,狗東西,回京后好生的折磨你妹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