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二八一章 盤腸大戰(五)

明軍尚處在戰勝的興奮之中,這一仗殺的過癮,干掉了兩千韃子騎兵,差點追到了韃子大營面前,若不是有撤退的號令,紅了眼的這幫家伙們會腦子一熱直接沖入韃子大營之中。

但撤回之后剛剛整頓好陣型,大伙兒還和一塘水鴨子般嘰嘰喳喳的議論,相互攀比自己殺了幾個韃子的偉績,便聽見韃子大營中號角長鳴,眾人伸脖子看去,但見韃子騎兵鋪天蓋地從營中涌出,整頓好隊形緩緩的朝南邊行進過來。

“不好,韃子要反攻。”幾名副將高聲叫道。

張侖眉頭緊鎖,高聲喝道:“火銃手列隊準備,騎兵上馬列隊,準備接戰。”

宋楠也嚇了一跳,韃子看來是被惹火了,禿猛可居然不管不顧的大舉進攻,這下麻煩大了,論實力,明軍可不是對手,雙方騎兵人數的差距接近三倍,即便剛剛的戰斗殲滅了兩千韃子騎兵,韃子的人數還有一萬三千人,豈是己方區區三千騎兵和兩千蔚州殘兵所能抵擋的。

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接戰,但須得在戰陣上講究一番,面對韃子的全軍突擊,若是直接迎戰,怕是一瞬間便被沖散陣型而大敗。

“小公爺,江大人,正面迎敵實為不智,咱們只需拖住韃子等待援軍到達便可,不必直接迎敵。”宋楠叫道。

張侖皺眉道:“怎么拖?韃子兵一進入沖刺距離便會如排山倒海之勢而來,掉頭撤離也是來不及的,被騎兵追殺的后果之可怕你不是沒見到。”

宋楠想了想,轉向江彬道:“江大人,兄弟說話唐突,但此戰恐需蔚州兵做出犧牲了,蔚州衛已是殘兵,作戰主力還需是奮武營和神機營,干系此戰勝敗,我不得不提出……哎……”

江彬面如土色,他明白宋楠的意思,宋楠的意思是要蔚州兵馬上去當炮灰了,蔚州的步兵在這種騎兵大戰中委實用處不大,可能上前去當炮灰才是最佳的用途,但畢竟是跟隨江彬多年的手下,這一仗全部灰飛煙滅,讓江彬如何受得了;再說宋楠裸的提出來,也讓江彬受不了,怎么說宋楠也是蔚州衛出身,怎么能親手將蔚州衛兵馬送入地獄。

江彬喘著粗氣鼻息煽動,雙手攪在一起捏的骨節卡巴卡巴作響,卻不說話。

宋楠嘆了口道:“罷了,當我沒說,我也不忍心如此。”

江彬緩緩搖頭道:“兄弟,我沒怪你,便是你不提出來,我也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韃子既然決意進攻,躲也是躲不掉的,若不能拖住韃子騎兵掩護小公爺的兵馬撤退,恐連京營兵馬也未能幸免。但是……我總是……總是難以啟齒。”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嘆道道:“江大哥,我知道你的感受蔚州衛兵馬是你親手帶出來的,他們和你感情很深,我也是出身于蔚州衛,也不愿這么做。但一切須得從大局著想,打仗死人咱們已經司空見慣,但我們所要做的便是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才是明智之舉。”

江彬默然無語,宋楠低聲道:“我知道此舉有些冷血,你定害怕事后為人所唾罵,但你放心,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我也會和蔚州衛的兄弟們在一起血戰到底,死也要死在一起,這便是我個人所能做的。即便是你我,在這場大戰之中的生死也無足輕重。如何定奪,還是你自行決定。”

江彬身子一振,抬眼看著宋楠,只見宋楠翻身下馬,緩緩抽出腰間長刀,將腰間錦衣衛腰牌丟棄在一旁,從地上拾起一具破損的普通盔甲穿戴好道:“從現在起,我宋楠便是江大人手下一名士卒,我會誓死殺敵,和蔚州衛的兄弟們共存亡。”

“宋兄弟……!”江彬抖著嗓子叫道。

“宋楠,不可,我不同意,皇上要我將你好好的救回去,你豈可如此?”小公爺厲聲叫道。

宋楠微笑道:“這一戰其實關乎的不是替皇上報仇找回面子的問題,擊潰韃子主力,可保大同蔚州宣府一線的邊鎮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寧,意義極為重大,你們都別婆婆媽媽的了。”

江彬咬牙喝道:“好兄弟,咱們下輩子再做兄弟,我決定了,拼死擋住韃子,蔚州衛的兄弟們從來不是慫包。”

張侖跳下馬來將宋楠拉到一邊低聲道:“你瘋啦,干什么要去送命?你……你讓我妹子怎么辦?”

宋楠微笑道:“小公爺,我若死了,豈非正好遂了老公爺的心愿?”

張侖罵道:“不識抬舉,你自作死便去死,真是愚不可及。”

宋楠笑道:“小公爺關心我,宋楠感激不盡,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嚴重,我們的生死在于你小公爺手中,后續援兵若真如小公爺所言即將到達,我們根本就不會死,除非小公爺的兵馬在路上散步賞景,那我們可真的就要全軍覆沒了。”

張侖瞠目道:“萬事有意外,我豈能保證他們一定能及時趕到?”

宋楠搖頭道:“此言差矣,你是兩營提督,你都不肯定,還來打什么仗?小公爺,蔚州兵馬若是全軍覆沒,你卻不能藉此重創韃子的話,這數千條性命便是你的責任;若能大敗韃子兵,死者得其所,你我和江彬若能活下來,這份功勞誰能比擬?”

張侖吸了口氣緩緩點頭道:“也罷,事已至此,唯有一拼;我命神機營一千火銃兵跟隨你們,我的騎兵可要退后了,你萬萬小心,可別枉送性命。”

宋楠點頭道:“謝小公爺,小公爺抓緊派人去催促后援,半個時辰之類若是不能到的話,小公爺便率騎兵趕緊撤退,若我死了,回去告訴令妹一聲,便說我宋楠辜負她了,來生再給她補償。”

張侖一跺腳,翻身上馬,一連串的下達命令,一千神機營騎兵歸入宋楠指揮,其余兩千多奮武營騎兵急速后撤,蔚州兩千步兵人均配備弓箭一套,擺開陣型橫在山谷中。

為了不間斷的遠程射殺,所有隊列皆為三排,借鑒神機營三段擊戰術,弓箭手每隔十步一排交錯站立前排射發之后后退,由后排補充,火銃兵則是傳遞裝彈無需前進后退。

與此同時,眾人將戰場到處散落的人尸馬尸兵器盔甲等雜亂之物拖到一起,形成一道簡易的屏障,給韃子騎兵的沖擊增加難度;做完這一切準備,韃子兵前隊已經在里許之外,進入騎兵沖刺的距離了。

禿猛可將所有的騎兵分為五波,每波兩千到三千人,這也是騎兵沖鋒的正常戰術,被激怒的禿猛可派上了全部兵力,他要用一波接一波的沖鋒將面前的明軍踏成肉醬,即便是他自己也頂盔戴甲率領他的兩千名親衛騎兵排在第三波,在前兩波兵馬沖垮明軍之后,他要親自踏上明軍的尸體進行收割。

日當正午,山谷中悶熱的像個大烤爐,韃子騎兵和明軍遙想而對,空氣仿佛凝固下來,四下里靜寂無聲,十幾只禿鷲從空中盤旋而下,落到兩軍之間的草地上啄食著地上的血肉。

猛然間,低沉悠長的號角聲在山谷中回響,禿鷲受驚嘩啦啦沖天而起,與此同時韃子騎兵緩緩的開始移動,隨著響徹天地的哇哇吶喊之聲響起,韃子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蹄聲如雷,震得人心悠悠顫動,馬蹄踏起的塵土如一張黃色的天網朝明軍陣地籠罩過來,所有的明軍士兵都呼吸急促瞳孔收縮起來,握著兵刃的手也沁出了細汗。

宋楠和江彬策馬在隊列前左右飛奔,兩人高舉兵刃高聲給士兵們打氣鼓勁,江彬和宋楠的身先士卒,多少讓蔚州兵和神機營一千火銃手的緊張情緒略微緩解;將熊熊一窩,將官勇猛無畏,對士兵們的士氣是莫大的鼓舞。

幾乎是眨眼之間,韃子騎兵已經到了百步之外,宋楠抿嘴勒馬矗立,韃子兵手中彎刀閃爍的光輝刺痛了雙眼,宋楠瞇著眼睛,手中的繡春刀猛地下劈,喝道:“放箭!”

隨著這一聲令下,明軍士兵手中的羽箭嗡嗡嗡響作一團,伴隨著毒蛇般的咻咻破空之聲,數千只羽箭跨越百步的距離落入韃子騎兵陣中;于此同時,火銃兵手中的火銃也開始爆發出怒吼,密集的鉛砂裹挾著黃煙鋪天蓋地的朝韃子騎兵射去。

落馬的韃子兵和被打成篩子的戰馬順著草皮開始翻滾,筋斷骨折的悶哼聲和戰馬的嘶鳴聲充斥戰場,后面的騎兵速度不減,倒下未死的韃子兵來不及慶幸,便會后方滾滾的馬蹄踩踏的腸穿肚爛慘不忍睹。

弓箭和火銃的射擊聲不斷,隨著距離的接近,弓箭從拋射便為平射,雖然對后排的韃子騎兵威懾力減小,但沖在前排的騎兵可倒了霉了,勁箭及身基本無生存的機會,而且每倒下的一人,身上最少插著兩三只箭,借著他們的前沖之勢,每一箭都是貫穿之傷,就好像朝對著自己刺來的利刃猛撲上去一般,中箭必落馬。

短短數輪弓箭和火銃的洗禮,第一波沖鋒的三千韃子騎兵死傷小半,陣亡數百,另有數百帶著嵌入身體的箭支和鉛砂咬牙堅持。

強力的狙擊雖然重創韃子騎兵,但終歸無法阻擋騎兵的洶涌之勢,兩千多幸運兒躲過了箭雨和鉛砂的攻擊,將馬蹄踏上了明軍士兵的胸膛。

脆弱簡陋的尸體和雜物堆成的防線不堪一擊,騎兵如同一柄轟擊在豆腐上的重錘,撞擊之后轟然炸開,將尸體雜物連同防線后的明軍一起撞飛;戰馬無法立足,翻滾旋轉著在地上橫掃,劃出一道詭異的巨大痕跡,掃倒一片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