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二八五章 追究

和打賞,拜謝。)第二八五章

奉天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就位鴉雀無聲,等候正德皇帝上朝,司禮太監清脆的唱諾響起,眾官趕緊往側門看,但見正德在一干隨侍太監和錦衣衛大漢將軍的簇擁下施施然上殿而來。

正德臉上黑黝黝的黑皮尚未褪掉,在新平堡烽火臺上人人曬得如同焦炭一般,十幾日后,當時隨駕之人的臉上都在蛻皮,正德也不例外,黑一塊白一塊看著著實讓人難受,但神色還算平靜。

“吾皇萬歲萬萬歲!”群臣齊聲叩拜。

正德抬手道:“眾卿平身。”

群臣起身歸列,劉瑾按照慣例開口道:“今日早朝,諸位大人有奏便奏,無本退朝。”

不少人面露嗤笑之色,今日豈會無本奏疏?怕是要連篇累牘了。果然劉瑾話音剛落,內閣首輔李東陽便出列奏道:“臣李東陽有奏。”

正德微笑道:“李閣老請講。”

李東陽面色平靜聲音低沉:“皇上,老臣近日自覺身體大不如前,腰膝酸軟齒危發禿,腦子也昏沉沉的,公務處置上也效率不如以前,臣想來想去,覺得是歲數偏大之故,為了不耽誤朝廷大事,老臣請求皇上準許我辭官歸鄉頤養天年。”

“什么?”

朝堂上炸開了鍋一般,李東陽又來辭職,上次內閣總辭職之時,謝遷劉健等都被準許,李東陽偏偏接受了皇上的挽留留在內閣,此事私下里成為文官們鄙夷他的笑柄,時隔一年不到,很多人都已淡忘此事,李東陽這時候又來辭職,這是為何?

但大多數人很快便想通了,李東陽怕又是在以辭職為挾表達自己的不滿罷了,后面必有文章。

正德也是呆了呆,神色有些慌張,但迅速的恢復了鎮定,溫顏道:“李閣老,你年紀并不算大,內閣諸般事務也處置的井井有條,談何辭官之事?”

李東陽道:“老臣慚愧,身為內閣首輔,卻不能輔佐皇上以國家社稷為重,有負先皇重托,忝居其位卻不能盡其責,如此尸位素餐留之何用?懇請皇上準許老臣辭官歸鄉,老臣感激不盡。”

群臣心中紛紛暗道:來了,李首輔發飆了,皇上私自出巡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內閣顏面盡失,李東陽這是來算賬來了。

正德臉色微紅,他當然聽的出李東陽的言外之意,回宮這三天里,正德回想十幾天前的情形尚心有余悸,也略有悔意。

“唔……李東陽,朕認為你還是合格盡責的,也無負先皇所托,這辭官之請嘛,朕是不會同意的,除非你不愿效忠于朕,效忠于大明了。”

李東陽嚇了一跳,忙道:“老臣身為大明之人,死為大明之鬼,無論身在朝野均一心效忠皇上,忠于社稷;這一點臣可對天發誓。”

正德道:“既如此,朕不準你辭官,你若覺得身子不適,朕讓太醫每日去你府上問切調養,你也可指派內閣其他大臣分些擔子,不必太過勞累;你是本朝砥柱重臣,朕不能沒有你。”

李東陽差點老淚縱橫,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在正德口中說出來,自打彈劾八虎之事之后,正德和自己之間不像是君臣,倒像是一對相互看不上眼的冤家,正德能說出這樣暖人心的話來,莫不是此次出巡之后皇上開了竅不成?

群臣也覺得意外的很,皇上跟外廷文官之間自打八虎之事后便相互心有芥蒂,今日忽然說出這番言語,確實有些招架不住;這話可不是對李東陽一個人說的,在群臣面前說這樣的話,便是傳遞給所有人同樣的信息:皇上心目中還是看重臣子的。

宋楠站在殿角微微的笑,正德的表現很讓宋楠滿意,不枉了自己凌晨進宮見駕的辛勞;昨日午后,李東陽派人送禮品看望宋楠,并帶來一封信,這是李東陽第二次派人送信給宋楠,第一次是為了救戴銑之女戴素兒,這一次的信上卻充滿了無奈和感慨,除了感謝宋楠力護皇上之外,字里行間對皇上私自出巡之事頗有微詞,即便李東陽并沒有明確的寫出什么,但宋楠還是能從這封信中咂摸出一些味道來。宋楠明白,李東陽是在隱晦的向自己傳達一個信息,這次絕不會善罷甘休。

而李東陽向自己傳達這種信息的目的其實最明白不過,那便是要借宋楠之口跟正德進行溝通,讓皇上明白外廷的憤怒之意,外廷固然可以直接上書直指此事,但多半會被皇上無視,因為皇上和外廷之間的芥蒂尚未消除,為了更好的達到勸諫的目的,通過宋楠之口轉達之后的效果和直接上書奏諫不可同日而語。

宋楠聞弦歌而知雅意,心甘情愿的充當了這個傳聲筒。宋楠現如今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了,當初只是一心為己上位,不聞天下大事的宋楠,在隨侍出巡之前那次前往城南自己的千畝莊園,目睹佃農們的悲慘生活起便有了一種朦朧的想法。在經歷新平堡的生死之后,宋楠想的更多,目睹蔚州軍層層疊疊的尸體,遍地血肉殘肢的戰場之后,宋楠心中所想的已經不再局限于個人的一些得失進退,腦海中總是會有為這個時代該做些什么的沖動。

對于正德的這次出巡,宋楠從一開始便覺得不妥,身為一國之主,隨性行事帶來的后果往往是災難性的,這種視他人如無物的我行我素,放在普通人身上自然無甚大礙,但正德是皇上,是大明之主,執意如此便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了。

當然,宋楠可不會去跟正德去明說這樣的想法,凌晨進宮之時,他只是跟正德探討了外廷的態度,提出在經過這次重大事件之后須得委婉處理此事,不能激起大臣們的憤怒,勸說正德要心懷寬廣,身為皇上亦要給臣下以尊重云云。正德不會無視宋楠的勸說,在他心目中,宋楠已經是他最能依靠和信任的臣子之一了,宋楠凌晨進宮特為敘述此事,當然不是因為閑的蛋疼。

李東陽雖覺得詫異和感動,但他今日還不打算就此妥協,妥協了一輩子,當了一輩子和事老,如今外廷萬馬齊喑,身為首輔他難辭其咎。他辭職之請雖然是矯情之舉,但內心里他做好了準備,皇上若準了自己的辭職,自己便立刻卷鋪蓋回家養老,眼不見心不煩,也省的別人背后說自己沒骨氣,身為文臣的驕傲已經被正德磨得幾乎干干凈凈,他要保留最后一絲尊嚴。

“皇上隆恩浩蕩,老臣感激涕零;老臣自然愿意將畢生交付大明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但老臣卻不得不說,皇上這一次是傷了臣子們的心了,老臣一度認為,皇上已經視我等外廷官員為廢物,無可無不可,我等都是渾噩混祿之人,留下來又有何用?”

李東陽難得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種當面毫不留情的埋怨有不敬的嫌疑,但在外廷文臣們聽來那是說出了心聲說出了心中的塊壘。

殿上鴉雀無聲,等待正德如何應對這番言語。

正德緩緩道:“朕錯了。”

群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句話能從正德的口中說出來簡直意外,今日的正德給了大家太多的驚訝,給人感覺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朕此次出巡有欠考慮,朕身為大明天子不該倉促行事,險些釀成大禍;今日凌晨,宋楠進宮來跟朕談及此事,朕才赫然發現,如果在新平堡中朕為韃子所擒獲,我大明江山如今該是何等摸樣?雖然朕并不害怕韃子,但朕的行為險些釀成社稷動蕩,朕確實錯了。”正德話語低沉,十六歲的少年皇帝顯得成熟了許多。

李東陽眼角濕潤,正德能認錯這是何等難得,一年了,先皇去后,新皇即位,外廷遭受了多少委屈和風雨,如今總算是換來了正德一句“朕錯了”,雖不知是肺腑之言還是形勢所迫之下的不得已,但起碼已經有了個小小的勝利可做寬慰。

李東陽吸了口氣平息情緒,他沒忘了自己今日的目的,今日可不是來聽這句‘朕錯了’的話的,藉此機會恢復外廷地位和聲望才是李東陽所最希望達到的,皇上少年人心思,下朝之后或許轉眼便會拋之腦后,今后依然如故,又能耐之若何?

“皇上能自省其身,臣等甚是欣慰;但朝廷有朝廷的規矩,皇上之過便是臣子失職,老臣斗膽,今日便要追究某些臣子的責任;皇上出巡之事到底是何人所奏,何人唆使,還需要皇上對此人嚴懲,不然這等佞臣不加以懲罰,難免會再唆使皇上做出不當之事,請皇上明確告知?”李東陽靜靜道。

劉瑾面上變色,這幫家伙果然還是將火燒到了自己頭上,若不是自己提議倒也罷了,偏偏這件事便是自己開的頭,當日在萬壽山滑雪之時自己親口提及此事,當時在場的除了皇上還有公主和宋楠;對!一定是宋楠,這廝定是將此事告知李東陽,李東陽便藉此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想到這里,劉瑾怒目朝宋楠看去,宋楠眼睛看著別處壓根就沒往他身上瞟;劉瑾又將一雙利目看向焦芳,責怪他身在內閣,李東陽等人有這番動作為何不來稟報自己;焦芳面對劉瑾的目光一臉的無奈,他壓根就不知道李東陽會有這么一出。

“臣王鏊附議,請皇上重責提議之人,這等禍國之臣必須受到懲處。”

“臣楊廷和附議。”

“臣曾鑒附議……”

“臣……”

文官們紛紛出列附議,大有揚眉吐氣后的洶洶之勢,宋楠蹙起眉頭,文官們確實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意味,好了傷疤忘了疼,非要逼人于絕境。宋楠算是明白了,這些文臣其實根本不必同情他們,因為他們委實不懂進退,皇上既已自承己過,卻偏偏要逼人太甚,光是這種動輒蜂擁而起的咄咄態度便足以讓人生厭。

宋楠知道李東陽等人的目的肯定不是對著自己,自己也壓根沒有告訴別人這是劉瑾的主意,但外廷眾臣似乎知道此事是何人唆使,如果真的能將劉瑾拖出來痛打一番,倒也是個好結果。只可惜,宋楠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劉瑾在正德心目中的位置極為重要,當初正德為了他不惜黜退內閣劉健謝遷等重臣,現如今又怎會讓文官們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