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楊一清道:“聽聞你和英國公聯合提出恢復三邊總制府之議,這不是很好的解決之道么?”
宋楠呵呵笑道:“還說你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么?”
楊一清皺眉道:“宋大人你何妨厚道些,如此尖酸,對你有何益處。”
宋楠笑道:“好吧,我錯了;想必內外廷關于三邊總制官的人選相互爭奪之事楊大人也必知道了吧。”
楊一清表情木然道:“知道。”
“但不知這馬昂可合適呢?”宋楠問道。
楊一清道:“抱歉,楊某不予置評。”
宋楠道:“馬昂不是曾經和你一起在西北為官么?按理說也打過交道才是,你應該最有發言權。”
楊一清微微一笑道:“宋指揮休來套我的話,你若問我,可否先告訴我你是如何看馬昂的?”
宋楠哈哈笑道:“楊大人,我來之前老公爺跟我說了你的情形,說你為人耿直剛毅,沒想到楊大人除了耿直剛毅之外還有該加上心機深邃的考語才是。”
楊一清微笑道:“宋大人,老夫是什么人倒不用你來評說,你自己對此事不加評說,憑什么要楊某來給你答案?”
宋楠點頭道:“說的有道理。好吧,要我來看,這馬昂嘛……就是廢物一個,若他任三邊總制,恐三邊必亂,韃子必要叩關而入了。”
楊一清一怔,沒料到宋楠如此坦白,遲疑道:“宋大人,你真是這么認為的?”
宋楠道:“楊大人,早告訴你我是直性子,難道我不能這么說?”
楊一清咂嘴道:“需知這可是內廷推舉的人選,宋大人這么說難道不怕某些人跟你翻臉?”
宋楠哈哈大笑道:“楊大人,你是說劉瑾么?我宋楠會在乎一個閹狗的看法?”
楊一清更是驚訝,試探的問道:“宋大人,我可是聽說劉公公和宋大人之間關系……那個密切的很;前段時間還要替宋大人和康寧公主做媒呢。”
宋楠呵呵冷笑道:“楊大人不必吞吞吐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人人都說我宋楠是閹黨,但今日我在楊大人面前重申一遍,劉瑾這個奸賊,禍國殃民之輩,我豈會跟他同流合污?但有機會,我必教這狗賊死無葬身之地。”
楊一清嚇了一跳,下意識左右看看,意識到這是在荒僻的林間,不虞為外人所知,這才恢復常態道:“宋大人和劉公公之間竟然有如此深仇?”
宋楠冷哼道:“我和他可沒有私仇,我是為了大明朝社稷江山著想,為了皇上著想;這廝攛掇皇上出巡,差點害了皇上,回來不思悔改,反而欲將手伸入邊鎮,攫取三邊總制之職,我斷不能容他得逞。鑒于此我今日才來拜會楊大人,在此事上楊大人切不可袖手。”
楊一清驚愕半晌,看著宋楠道:“宋大人,楊某能有什么可幫忙之處呢。”
宋楠道:“我和老公爺計議決定推舉你為三邊總制官,今日前來便是請你出山的。”
楊一清雖已經猜出宋楠要說什么,但當宋楠真正說出這句話時,楊一清還是激動的差點背過氣去。
楊一清暗暗告誡自己不要顯得太過興奮,故意擺手道:“不可不可,老夫難以勝任。”
宋楠笑道:“你是怕自己難以勝任,還是以為我和老公爺沒能力將你推薦上去呢?”
楊一清道:“宋大人,內外廷對三邊總制之職均是勢在必得,當初我被罷官便是同時得罪了內外廷,若是推舉我為三邊總制,兩方都會反對,肯定不會成功。”
宋楠搖頭道:“你只說你愿不愿意,至于成功與否,那是我的事,只要你點頭,我有信心將此事辦成。”
楊一清起身踱步道:“能否告訴我你們為何要選我么?”
宋楠起身道:“因為我們覺得你是個好官,三邊軍務交予你手會穩如磐石,朝堂上眾人如今各自爭權奪利,有人把三邊軍政要務當作兒戲,很少有人將社稷安危擺在第一位,長此以往朝廷危矣。我和英國公不愿看到這樣,你肯定也不愿看到這樣的情形,韃子可不是善類,無時無刻不在覬覦我大明,無論如何,邊鎮不能亂。”
楊一清動容道:“宋大人,你竟然有如此胸懷,倒叫我大吃一驚。”
宋楠道:“不然你以為我是什么人?雖然很多人將我冠之以弄臣之名,但你們捫心自問,我宋楠所做之事可曾有一件禍國殃民?”
楊一清皺眉想想,倒是想不出來這宋楠真正做了什么壞事。楊一清起身踱步,從今日宋楠的話語中他已經隱約感覺到朝廷中的變數,宋楠和張懋似乎是于內外廷之外的第三方勢力,這二人聯手的實力不容小覷。
楊一清其實并無多少選擇,若他真的想歸隱養老倒也罷了,偏偏他的心一顆沒有離開過朝廷,西北三邊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牽引著他的目光,能有這個機會東山再起是他夢寐以求的。對楊一清來說,他其實已經一無所有,他根本沒有什么可失去的,因此,這樣的事情擺到面前卻拱手推辭,那也不是他楊一清的風格了。
連續三日,內閣李東陽楊廷和王鏊等人均告病不朝,六部中兩名尚書也請了病假,本擬兩日內決定的三邊總制人選就此拖延了下來。劉瑾從焦芳的稟報中得知,內閣的幾個家伙根本是在裝病,故意拖延票擬的時間,以拖延人選確定的時間,很明顯是以消極的態度對抗這次人選的敲定。
劉瑾將此事告訴正德,建議正德不必管內閣的票擬,直接下旨任命馬昂,但正德正處在皇姐病情一日重過一日的煩躁之中,非但沒同意,反而將劉瑾怒斥了一頓,進而下詔停朝三日,給自己放假散心。
劉瑾很是憤怒,但卻無可奈何,公主的病情來的真不是時候,偏偏這個時候病情加重,讓皇上對政務毫無處置的興趣,偏偏沒有皇上的直接下旨任命,自己想做主便需要等內閣的票擬送上來才成,這么一來只能耽擱了。
十月初四,小郡主進宮看望了公主之后,當晚特地趕到宋府告知公主的情形,宋家眾女聞訊趕來,圍在后院堂屋中聽小郡主描述公主的情形,聽完之后,宋楠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宋楠,公主的病很是兇險,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了,氣都喘不過來。宮中太醫被皇上砍了好幾個,但是卻無濟于事,都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什么病。公主每日只靠著些稀粥吊著性命,實在是可憐。”
宋楠驚得雙腿發軟,雖知道公主病情嚴重,但總以為憑著皇宮內太醫院的名醫們的醫術,總不至于束手無策,起碼能知道是什么病,卻沒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宋楠來回的踱步,連連搓手嘆息,眼前浮現出康寧嬌憨的面容來。
難道竟然眼睜睜看著康寧就此喪命不成,康寧為了能讓自己擺脫劉瑾設下的圈套,毅然放棄駙馬之議,讓自己脫困;現如今她面臨生死關頭自己竟然無半分出力之處,這讓宋楠產生極大的挫敗感。
“宋楠,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公主定不會無救的。”葉芳姑輕聲安慰道。
“嗚嗚嗚……”坐在角落里的戴素兒竟然哭泣起來,戴素兒自那日被救回來之后也是大病了一場,這兩日剛剛好轉了些,身子還是病怏怏的。
“你就別添亂了。”小郡主不滿的道。
戴素兒連忙拭淚,她和公主在烽火臺頂上相處了七八日,相互間也結下了情誼,此刻乍聞公主重病不治,自然是忍不住眼淚。
宋楠仰天嘆息,忽道:“不成,我要進宮去看她,公主待我們如此仁義,我若不去瞧瞧她,這輩子定難以心安。”
宋楠舉步便要往外走,小郡主叫道:“這么晚了你去哪兒?半夜三更的,皇宮后宮豈會容你亂闖?你糊涂了么?”
宋楠頹然坐下,眼角也有些濕潤起來。眾女察言觀色,心中也自明了,公主和宋楠之間肯定不是一廂情愿的單相思,看宋楠這樣子,對公主定然也是有情義的,隨駕路上,公主和宋楠之間也不知發生了什么,若非宋楠已經有了小郡主,恐怕早已成了駙馬爺了。
“宋楠,我雖不通醫術,但根據我的觀察,公主的病似乎不是什么外疾,否則定不會看不出什么癥狀來,也不會施藥無用;我和公主說了好一會的話,以我的判斷,公主怕是得了心病。”小郡主輕輕道。
“心病?”眾人驚訝道。
小郡主咬著下唇道:“我也只是推測,本來我不想這么說,但是給我的感覺便是如此,這心病正是關乎宋楠的。”
宋楠道:“關乎我么?”
小郡主點頭道:“和公主說了足有一炷香時間的話,我問的是她的病情,可公主問我的全是關于你的事情,我一說你的事情,她便好轉些,喘息聲也小些,臉上還有了笑容;你們說,這不是心病是什么?”
宋楠默然無語,葉芳姑輕聲道:“相思病。”
宋楠搖頭道:“世上怎會真有這等病,莫要瞎說。”
“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之苦足以讓肝腸寸斷,怎會沒這種病?”戴素兒輕聲的道。
宋楠扭頭看去,戴素兒眼神亮晶晶的,似有千言萬語。
“是啊,公主是個癡情人兒,定是相思成疾積郁成病,哎,本來她是要招了宋楠當駙馬的,現如今美夢成空,怎會高興的起來?回來的路上我也捫心自問,若是我遇到她那種情形我該怎么辦?”小郡主幽幽道。
“我想了,我定不會放手,我定會爭奪心上人,絕不肯放手;若和她一樣放手之后,我也定會郁悶成疾生無所戀,所以我才能斷定她的病是心病。”
屋內一片沉寂,陸青璃,葉芳姑,戴素兒等人均默然自問,若自己身處公主之境地,愛上了宋楠卻又不得不放手,還要大度的將他讓給別人,笑著祝福別人,暗地里自己吞下苦澀的淚水,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