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嘆道:“楊大人真乃我等為官之人的楷模,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在下極為欽佩。”
楊夫人笑道:“我家老爺就是這個脾氣,他為官這么多年,我們娘兒兩也習慣了,在公務上也絕不拖他后腿。這次本來是要跟他一起去西北的,但他說此去西北恐有兇險,要我們留在京城中,這么多天來蒙宋大人派人在左近照顧著,奴家這里多謝宋大人了。”
楊夫人起身又要行禮,宋楠忙擺手道:“楊夫人切莫如此,宋楠汗顏無地,這一個多月來我也沒親自來看望你們,楊大人出京之后便無書信,想必也并無錢物帶回京,楊夫人和楊小姐的生計似乎有些艱難,這可是我的過失了。”
楊夫人忙道:“沒有沒有,我們還過的下去。”
宋楠道:“莫要瞞我了,你們若是能過的下去,為何還要出去做些賣湯團的營生?本來我今日只打算來看望夫人和小姐,順便也送些銀兩接濟,但看夫人和小姐的住處和現狀,我決定請夫人和小姐搬家,我那宅子里還有好幾處空宅院,若不嫌棄,可去我府中住下,也好就近照顧。”
楊夫人慌忙擺手道:“不成不成,豈能如此?”
宋楠道:“夫人是怕他人閑話么?”
楊夫人道:“不是,奴家豈是擔心這個,奴家只是不能麻煩宋大人,若是教老爺知曉,也必是不能同意的。”
宋楠搖頭道:“楊大人臨行前將夫人和小姐托付我照顧,我豈能辜負他的重托,再者說,你們住在這里著實不妥,夫人便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楊小姐想想。在陋巷中拋頭露面,街頭地痞混子又多,若我手下兄弟一個照顧不到,豈非釀成大錯,夫人還望三思。”
楊夫人蹙眉不語,搬進宋府自然有些不妥,但宋楠說的話也是她擔心的,上回在街口賣湯團,幾個地痞便來滋事,若非錦衣衛趕到,女兒恐被羞辱;這件事倒是一塊心病了。
楊夫人尚自猶豫,宋楠拱手對楊蔻兒道:“楊小姐,勸勸令堂,搬到我府上去住,我府上后院中房舍不少,還有幾位姐姐在家,你們也可以說說話兒;我在衙門辦事,早出晚歸也沒什么不便,在我府中絕不會有人來滋擾,我也好應付了令尊之托。”
楊蔻兒絞著衣角不做聲,楊夫人道:“宋大人一番的好意,我們也不是不識抬舉,只是這般去叨擾,甚是不太合適。”
宋楠想了想道:“這樣吧,臘月十八是我迎娶英國公府小郡主之期,如果楊夫人能入住我府中,也好幫著我張羅張羅,我娘親身子孱弱恐操辦不來,楊夫人是精明能干之人,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如何?”
楊夫人豈不知宋楠是找個理由讓自己沒有顧慮的住進宋府中,話說到這個份上,不接受宋楠的好意便是不識抬舉了,于是點頭道:“既如此,奴家便謝過了。”
宋楠松了口氣笑道:“應該是我謝夫人才是,大事還要請楊夫人幫著操持,這件事我也會寫信給楊大人告知,請夫人放心。”
楊夫人斂琚行禮表示感謝,楊蔻兒也歡喜雀躍,她自小跟著父母四處為官,大多數時間都在西北長大,回京后又隨父隱居在白紙坊的荒墳樹林之間,接觸的人很少,整個人也和野地里的花草一樣的淳樸自然。但爛漫少女渴望結交于人,渴望人多熱鬧的心思還是有的,聽聞宋府中姐妹眾多,不禁喜不自禁起來,居然毫無心機的對著宋楠問起宋府中有哪些好玩的物事來。
楊夫人雖然答應了宋楠,心中卻暗暗發愁,她倒是不擔心宋楠會有什么歹念,人家挑明說臘月十八要成親便是讓自己放心,楊夫人擔心的倒是楊蔻兒。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混跡在宋府之中,多少會有些口舌,對蔻兒的名聲會有影響。但眼下卻是無從選擇,年關將近,街市上也不太平,住在外邊對自己母女反而更不太好,擔心歸擔心,也只能暫時如此,私下里叮囑一番蔻兒,告訴她一些忌諱之處便是了。
宋楠吩咐黃輝帶人來替楊夫人張羅搬家之事,由于自己明日才回家居住,于是便將搬家的日子定在明日,事前命人回家吩咐一聲,清理出空閑的庭院來準備一般便是。
回到衙門里已經是傍晚時分,宋楠今晚是鐵了心不回去住了,夫綱不振今后后宅難以安穩,既然不能如孫玄所言的那般無情打罵責罰,冷戰一天給點顏色看看還是必要的。雖然天黑之前,宋母派了人來問詢問,葉芳姑也讓跟她交好的李小妹來送吃食,戴素兒也派了婉兒來送點心,宋楠不為所動,一律打發回家。
天黑之后,王勇讓人在宋楠寬大的公房內升起炭火,將一盆驢肉放在炭火上燉著,兩人就著一葫蘆烈酒在公房內吃喝起來,親衛們在隔壁公房的案上鋪上鋪蓋卷兒,那便是宋楠今晚的床了。
兩人吃喝了一會兒,新任北鎮撫司鎮撫使侯大彪和副使鄭達也聞訊趕來,宋楠招呼他們落座,這兩人倒也是有備而來,早聽說了八卦說指揮使大人被趕出家門了,這兩個家伙還不信,命人豎著耳朵打聽著,果見宋楠住在了公房中,兩人這才聯袂拎著酒菜趕來相聚。
除了去惠州公干的李大牛和在宮中當值的大漢將軍統領萬志沒到,在座的幾位都是宋楠死心塌地的走狗,侯大彪和鄭達現如今對宋楠的態度可用‘視若再生父母’來形容,若不是宋楠,他們恐怕還窩在正南坊中當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遷的百戶和總旗官。宋楠就像是他們命中的大救星一般從天而降,抱住他的大腿之后,便一路坐了火箭一般飆升,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的風光。
像這樣在一起喝酒的機會近來少了不少,都是獨當一面的人物,平日輕易也聚不到一起來,大伙兒喝的高興,也都喝了不少,二更時分,宋楠舌頭也大了,眾人也醉醺醺的紛紛起身告辭,好讓宋楠早些休息。
宋楠踉蹌來到隔壁的臥房中倒頭大睡,正睡的香甜之時,便聽見王勇在門外叫道:“大人,大人,睡下了嗎。”
宋楠一骨碌爬起身來,好在身上除了鞋襪,衣服什么的都沒脫下,點亮了燈盞沉聲問道:“什么事?”
王勇低聲道:“有人求見?”
宋楠皺眉道:“半夜三更的誰來求見?天還沒亮吧。”
王勇道:“是萬志從宮里出來,他去了大人府上撲了個空,這才趕來衙門里。”
宋楠一驚,萬志是大漢將軍統領,晚上基本上都在宮中當值,白日里見宋楠倒也尋常,半夜時分前來定有蹊蹺,于是叫道:“讓他進來說話。”
王勇這才敢推開沒有上閂的房門,一股寒氣從門口沖了進來,冷的宋楠打了個哆嗦,只見萬志甲胄齊整,跟在王勇身后進來,后面還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頭上頂著斗篷,黑乎乎的看不清容貌。
“半夜三更打攪指揮使大人休息,卑職告罪。”萬志垂首拱手道。
宋楠擺擺手,眼睛盯著后面那人問道:“這位是誰?”
那蒙頭之人緩緩取下頭上的黑斗篷,燈光下慢慢顯露出真容來,宋楠嚇了一跳,驚道:“張公公?!”
來人正是御yòng監首領太監張永,宋楠已經好久沒在宮中和皇上身邊見到他的身影了,自從外廷彈劾八虎之后,宋楠和劉瑾之間的關系每況愈下,宋楠和內廷其他太監之間的關系也日漸疏遠,當年張永跟自己之間也算是有些交情,但宋楠不欲和太監結交太深,所以也疏遠了起來。
“宋大人,正是咱家,所幸宋大人還記得咱家。”張永的面目憔悴了許多,比之以前還在太子身邊的那個小永子幾乎換了個人一般,雙頰凹陷,皮肉松弛,整個人老了不少。
宋楠腦中一輪,心中必有不簡單之事發生,否則張永怎會半夜三更的跟著萬志來自己的衙門中見自己。
“張公公,快請坐,王勇,弄些茶水來讓張公公暖暖身子。”宋楠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