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二章
那封信說的雖不詳細,初當奸細的康寧顯然沒弄清什么是重點,雜七雜八寫了兩大張,宋楠看到有用的話卻只有三五句:“……昨日上午,皇上在瓊華島皇家狩獵林間狩獵,幾受狼襲,為豹房總管錢寧所救;不久劉瑾前去興師問罪,與錢寧發生口角,憤憤而出……”
也許是派去打探的人手或者是叫來問話的人都是小腳色,劉瑾和錢寧爭執的內容一概不知,但憑此已經足以讓宋楠斷定,劉瑾和錢寧之間發生了什么。(www.MianHuaTang.cc棉花糖)
錢寧救了皇上,劉瑾卻跑去責備錢寧,難不成倒是責怪錢寧不該施救不成?自然不是!多半是計策奏效,餌料投放下去,錢寧借功爭奪,壞了劉瑾的計劃。而錢寧竟然敢于跟劉瑾正面對剛發生口角,這讓宋楠對錢寧另眼相看起來。
這個錢寧是在新平堡救了劉瑾之后成為劉瑾的心腹,不顯山不露水的當上了豹房大總管的位置,需知這個位置可是皇上身邊的近臣,便是內廷不少得寵之人也無法取得的位置,劉瑾能讓錢寧出任,足見其對錢寧的信任。而錢寧居然會跟劉瑾翻臉,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宋楠無意于費腦筋去揣度錢寧到底是吃了熊膽還是豹子膽,他只知道一點,餌料已經起作用了,鯊魚們開始奪食了
。處在劉瑾的位置,現在肯定在為平息不聽話的心腹而想辦法補救,在這個時候宋楠所能做的便只有一件事:添亂!不斷的添亂,讓眾多的鯊魚加入爭奪的行列中,讓一切變得混亂起來。
宋楠立刻行動,悄悄趕到御用監和張永交換情報,并商議之后,將下一個目標聚焦在馬永成身上;馬永成性格沉默,在八虎之中年紀最大,看上去有些敦厚老實的樣子;然而,張永提供的幾個細節讓宋楠覺得此人不簡單;當初斗敗王岳范亨內廷分贓的時候,馬永成主動要求接替徐智的位置坐了內承運庫的首領太監,和谷大用高鳳丘聚等人的大吵大鬧的要權形成極大的反差。(WWW.mian花tang.CC好看的小說)
劉瑾自然希望手下的心腹都能聽自己的話,給啥吃啥,不吵不鬧,馬永成主動退出爭奪,正合劉瑾之意;而馬永成既毫無爭議的取得了油水最足的內承運庫首領太監的職位,又避免了跟其他人搶奪職位造成的不快和芥蒂。
此舉看似消極,但宋楠不這么認為。八虎之中馬永成的位置排在最后,要是按照正常的權利分配,馬永成連內承運庫也無法染指,所以他正是利用大家都想少一個競爭對手的心理,首先退出要害部門的權力爭奪行列,進而將內承運庫這個大肥差納入囊中,這一手著實精妙。
而眼下,形勢大亂的情形下,宋楠很想找這個馬永成談一談,若是‘敦厚’如馬永成都出來爭奪的話,無疑會給其他人打了一針強心劑;誰也不會眼看著馬永成這個窩囊廢都敢出來爭東西廠廠督的位置,而自己卻什么都不做。
張永雖同意宋楠的看法,但他認為馬永成大忠似奸,忠厚的外表先藏著玲瓏七竅之心,不易說的動他;但宋楠堅持一試,宋楠相信,若劉瑾控制不住錢寧的消息傳出,顯然會讓其他人對劉瑾能否擺平錢寧持懷疑態度,如果連錢寧都擺不平,劉瑾憑什么來發號施令,決定廠督位置的人選呢?憑什么自己便不能分一杯羹呢?
張永自告奮勇的去充當完善消息的馬前卒,打聽著皇上并未來到西苑豹房之中,也不大可能遇到劉瑾,張永從御用監庫內包了兩包上好的枸杞,以送枸杞給劉忠燉羊肉補身子為名溜溜達達的來到豹房中。(www.MianHuaTang.cc棉花糖)
劉忠和張銳正窩在公房內烤火,錢寧則不知去向,這也正合張永之意;正自神魂無舍的劉忠和張銳對張永并不設防,只三言兩語便被套出了昨日錢寧和劉瑾沖突之事
。張永高興之余,心中也暗自咂舌,錢寧不簡單,從劉忠和張銳的口氣中來看,錢寧救駕便是設計的苦肉計,然后又敢和劉瑾正面反目,顯然是得了正德的首肯,并且手中也許攥著什么劉瑾的把柄。
張永不敢多逗留,安慰了幾句劉忠張銳,假模假樣的出些主意讓他們明哲保身保持沉默之后,便匆匆將消息傳遞給等待著的宋楠。
宋楠也很是吃驚,如果錢寧果真是以詭計來贏得正德的信任,從而讓正德給他撐腰,那這個人的心計便艱深陰險之極了;所有人,包括劉瑾在內,也從未敢以皇上的安危為籌碼來演戲,錢寧若真的敢這么做,那他便罪該萬死。
宋楠暗中下了決心,此事平息之后,要徹查此事,決不能放過錢寧這樣只顧往上爬不顧一切之人;但目前自己需要他來攪局,倒不忙跟他算賬。
證實了錢寧和劉瑾正是為了莫須有的廠衙之職而生的沖突,也就證明了自己計策的有效,這種墻內開花的詭計給人的快感不亞于揮刀砍殺敵手,這更是一種智商上的優越和碾壓,宋楠幾乎已經預示到了這件事的結局。
耐人尋味的是,發生了著許多事,內廷之中似乎并沒有小道消息流傳,宋楠思摸著劉瑾可能在刻意的隱瞞此事,在未想出辦法解決此事之前,劉瑾定會連自己的心腹一起瞞著,馬永成也必不會得知。
宋楠決定幫幫忙,當面的告知也許會讓馬永成認為是宋楠在造謠生事,最便捷最有效的辦法無外乎是用小道消息去實現傳播。人有時候就是犯賤,當面告知你真相你卻會認為是欺騙,流言蜚語本不可信,你卻偏偏津津樂道,明知不可信卻偏要找到可信之處來。
只用了一個上午時間,早朝后到午飯后的兩三個時辰內,內廷之中便已經流言如蝗,關于劉瑾和錢寧爭吵的各個版本已經在各內監衙門之間瘋傳;所有的版本保持著核心的一條沒變,那就是錢寧即將就任某衙廠督,而且是皇上親自任命,劉瑾也沒法阻止。
消息傳到谷大用和高鳳耳中,不啻于驚天一雷,劉瑾早就私下里一對一的給兩人透了底,兩人這兩日也都已經做夢都夢見自己俄冠黑氅的風姿,突然間像是被當頭敲了一棒子。
讓人驚訝的是,兩人的第一反應是:劉瑾在做戲,故意以這種方式讓他的心腹錢寧就任東西廠其一的廠督之職,扯上皇上任命,其實是堵住自己的嘴巴,撇清此事是他暗中設計的事實;劉瑾培養心腹新人取代自己這些老人的心思由來已久,這一回看來是真的要動真格的了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高鳳和谷大用如何肯干休,一前一后的便趕來找劉瑾理論。
而此時,宋楠正在壽寧宮中,借著公主要馬永成從承運庫送物事來壽寧宮的機會,跟這位沉默寡言的老實人見了面。
從昨日便陰沉著的天空,終于飄起了雪花來;像是憋了好久屎尿的人,一旦開閘,便一發不可收拾,雪花紛揚而下,天地間頓時一片白茫茫,樹巔屋頂幾乎瞬間變白。
馬永成指揮著內承運庫的幾名小太監抬著一副竹鑾匆匆往壽寧宮趕,他也不知道大冷天的康寧公主干什么要領這玩意兒,這玩意四面透風,本是春夏之時便于賞景之用,冬日里公主即便出行也是坐暖轎的;但馬永成只是心中疑惑而已,他可不會多嘴來多問一句。
壽寧宮女官紅玉站在廊下施禮道:“有勞馬公公了,公主說了,請馬公公進屋烤烤火,吃些點心用點熱茶再走。”
馬永成受寵若驚,忙道:“奴婢謝謝公主恩典了,但奴婢可不敢領情,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呢。”
紅玉掐腰道:“馬公公是要公主親自來請你不成?”
馬永成一愣,馬上換了臉色,笑瞇瞇的道:“那便多謝了,奴婢謝公主了。”
一邊說一邊從雪中走到廊下,仔細的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折騰了好一會,紅玉掀了簾子道:“請進。”
馬永成連忙道謝,彎腰鉆進暖閣內;屋內的光線跟外邊的皚皚雪地形成較大反差,一時間馬永成的眼前只看到兩個人影,一個人影坐在桌案邊,另一個都站在一旁,馬永成本能的以為這便是公主了,忙對那坐著的人影跪倒行禮道:“奴婢馬永成請公主安。”
面前那人一愣,發話道:“馬公公,您眼睛怎么了?我可不是公主,倒給我行了這么大的禮來。”
馬永成嚇了一跳,這是個男子聲音,忙疑惑的抬頭看去,眼睛已經適應了屋內的昏暗,只見桌邊坐著的卻是蟒帶玉袍烏紗帽的一名年輕人,再仔細一看,嚇了一跳愕然道:“宋大人,怎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