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呵呵一笑,離座起身拱手道:“可不就是我么?馬公公,好久不見啊。”
馬永成發現站在宋楠邊上的那個人才是公主殿下,無暇回宋楠的話,忙再次向康寧公主行禮,心中疑云重重。
雖然宋楠和公主之間曾有過駙馬之議,但此事早已作罷,身為外臣隨意出入內宮和公主獨處,這可是褻瀆不敬之罪,難不成宋楠和公主之間藕斷絲連不成?
“馬公公免禮,請坐。”康寧笑盈盈的道。
“奴婢不敢。”馬永成忙道。
康寧笑道:“不必拘束,外邊下雪了,本宮出去賞賞雪去,宋大人替本宮招呼招呼馬公公吧。”
宋楠道:“遵命,雪天天冷,公主當心受寒,多穿些衣服為好。”
康寧一笑,在馬永成和宋楠的恭送中掀開簾幕出門而去,屋內只剩下宋楠和馬永成二人,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馬永成兀自皺眉思索宋楠為何在此出現,卻聽宋楠笑道:“馬公公請坐,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宋楠親手替馬永成沏了茶水,擺在馬永成面前,那架勢倒像是這壽寧宮的主人一般。
馬永成想了想,索性撩袍子坐下拱手道:“多謝宋大人。”
宋楠呵呵一笑道:“馬公公定在想,為何在壽寧宮中見到本人的身影,心中怕是一團疑云吧。”
馬永成搖頭道:“那倒也不是,宋大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皇城內外都是可以出入的,許是來內宮拜見公主有事稟報,或是經皇上準許來此公干都是有可能的。”
宋楠哈哈笑道:“馬公公確是個伶俐人,不過本人來此既非拜見公主,也非有什么公務,而是因私事來此。”
馬永成一驚,暗自咂舌想,這小子膽大包天,來壽寧宮居然說是為了私事,難不成真是何公主之間有些私情?想到這里馬永成立刻緊張起來,自己撞破了公主和宋楠的秘密,這可是惹上大麻煩了,雖然皇族中的公主有的任性妄為喜歡跟外臣勾勾搭搭,前朝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這些事都是隱秘之事,誰撞見誰倒霉,最終不免被滅口,今兒自己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宋楠倒沒想到馬永成片刻之間已經腦補了這么多的情節出來,自顧自的道:“這私事也非我宋楠的私事,更不是公主的私事,而是關于你馬公公的私事。”
馬永成臉色劇變,驚道:“關于咱家的私事?宋大人,咱家掌著內承運庫可是兢兢業業賬目分明,你錦衣衛可不能隨意誣陷咱家,咱家可是一兩一厘都沒貪墨內庫錢物,還請宋大人明察。”
宋楠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馬公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來查你馬公公是否貪墨內承運財物的,雖然自王岳范亨徐智貪墨庫銀一案之后,皇上確曾明確要求我錦衣衛盯著內庫進出賬目,但你馬公公坐鎮內承運庫,我又怎會不信你的人品?再怎么說咱們也曾經是太子身邊的老熟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呢。”
馬永成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腦門上微微出了些虛汗,內承運庫的帳目可不是清白如水,自劉瑾執掌內廷之后,大筆的花銷不在少數,每一筆花銷都意味著有貓膩在內,雖刻意的做了不少的手腳掩飾,但若是有心人鐵了心的去查,也不難查出其中的漏洞來。
“宋大人,你可莫要嚇唬咱家,咱家是老實人,可受不住你的驚嚇。”馬永成笑道。
宋楠道:“告罪告罪,是我沒說清楚,本人特意請示了公主示下,借用公主的壽寧宮東暖閣,讓公主請了馬公公前來談事,這件事也不小,馬公公還請做好心理準備。”
馬永成心中嘀咕,原來宋楠是故意在此見自己,公主也壓根不需要什么竹鑾,只是借口叫自己過來罷了;如此神秘的舉動,還說是關乎自己的一樁私事,馬永成不由得再次緊張起來。
“宋大人,但不知是何事呢?”
宋楠道:“今日宮中傳著些流言,不知公公可曾聽聞?”
馬永成當然知道宋楠指的是什么,但卻故作不知道:“什么流言?咱家不愛湊熱鬧,倒沒聽到什么流言。”
宋楠笑道:“馬公公是實誠人,怎地說話也不實誠起來,我珍而重之的在此見馬公公,馬公公難道當我是吃飽了撐的不成?”
馬永成想了想道:“外邊的既然是流言,又何足為信,而且這些事也不是咱家管得著的,咱家便是聽到了也當是耳旁風的。”
宋楠道:“馬公公,若流言是真,您心里就沒什么想法么?那錢寧若是真的被皇上任命為某一廠衙督主,你作何想?”
馬永成呵呵笑道:“能者多勞,在位謀事,咱家有什么可想的,咱家只做好分內之事便好了。”
宋楠呵呵笑道:“言不由衷吧,馬公公,如今內廷的形勢你比我了解的清楚,我雖在外邊,但卻也有所耳聞;劉公公提拔了不少新人,其中便有這錢寧在內;其用意我也不點破,身為劉公公身邊的老人,你該知道我在說什么。”
馬永成正色道:“宋大人,你我雖談不上好友,但也不是相互無知的路人;你和劉公公之間的事情,大伙兒心知肚明;咱家可從不參和你們之間的事情;你若想以言語拉攏我做出對劉公公不利之事,那你便是徒勞,咱家可不愛聽這些話。”
宋楠側頭看著馬永成道:“馬公公倒是一番慷慨陳詞,不過用不著激動,我可不是拉攏你,正因為你我是熟人,我才找你來說這番話,馬公公難道不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明哲保身了么?”
馬永成冷聲道:“咱家只是盡心盡力辦差,效忠皇上,何來明哲保身之舉?宋大人不必危言聳聽。”
宋楠嘆道:“馬公公,你便是不愿面對現實;你馬公公倒是忠心耿耿的效力劉瑾,但你得到了什么?內承運庫雖是肥差,但我敢說你的行為完全受劉瑾只配,甚至高鳳谷大用等人的話你也不敢不聽吧。這一回內廷新增廠衙,你難道沒想過要爭取一下這個位置么?你也莫否認,我知道你內心是想的,你只是覺得自己沒有勝算,所以便放棄了爭奪之念。就像當初你自己要求當這個廢物一般的內承運庫首領太監一樣;說句老實話,你的行為看似明智,但你以為憑此便可贏得劉瑾的信任,祈求他大發善心能給你好處,你就大錯特錯了。”
馬永成心中激蕩,宋楠就像是鉆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蟲一般,將自己的心理看的一清二楚,這回內廷新增兩個權力機構,自己何嘗不希望劉瑾能夠想起自己來,到目前為止,人選還沒確定,當知道錢寧橫空出手攫取了其中之一的時候,馬永成心中既失望又憤怒,他也認為這是劉瑾故意為之。
“馬公公,你大錯特錯了,劉瑾提拔新人的意圖便是遲早要完成對你們這些老人的替換,假以時日,別說是提拔,便是你這內承運庫首領太監也未必能保住,我瞧著你去尚膳監或者尚衣監去當當首領太監還差不多,那里更是與世無爭了。”
“宋大人,何必出言辱我?我的事不用你管。”馬永成怒道。
宋楠一笑道:“看來馬公公還是有些血性的,也知道這是侮辱之言,若是一起從太子身邊出來的八虎之一,外廷都扳不倒的八虎太監淪落為無干緊要的尚衣監的管事太監,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馬永成起身佛袖道:“宋大人,咱家可沒空聽你在這閑扯,告辭了。”
宋楠冷笑道:“你還知道生氣么?實話告訴你吧,劉瑾壓根就沒給你半分機會,在此之前,他便已經內定了人選,不過不是你馬公公,而是高鳳和谷大用,可見你在劉瑾心目中什么都不是。這次錢寧的事情也是真的,昨日皇上親口許諾錢寧以廠督之職,劉瑾培植的錢寧等新人倒是給劉瑾來了個驚喜,連自己提拔的錢寧都壓制不住,劉公公也算是個人才了。”
馬永成悚然道:“你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宋楠嗤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操心,還是操心你自己吧;你還癡癡的等著別人施舍,殊不知外邊已經你爭我奪搶的頭破血流了;要不了多久,你這個肥缺便也保不住了,錢寧是安穩了,劉忠呢?張銳呢?這兩個可都是內廷太監,也許某一日,他們也會效仿錢寧在皇上面前懇求,皇上沒準一高興也會將你這個內承運庫首領的職位送給他,你我都知道這并非不可能,當今內廷,有誰比豹房總管更討皇上歡心呢?”
馬永成搖頭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劉公公豈會不加干涉。”
宋楠冷笑道:“干涉?錢寧便是例子,我倒要瞧瞧劉瑾如何讓皇上收回成命,我可以打包票,錢寧任職已成定局;據此可以預見,未來劉忠張銳發力之時,劉瑾依舊是無能為力,這便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馬永成額上汗珠滾出,心中明白宋楠所言并非完全的危言損聽,也許劉瑾會對錢寧的所為施加報復,但是又如何阻止錢寧橫空伸手從八虎的口袋中掏走一塊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