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半夜里,北城門外的官兵忽然發動進攻,大批弓箭手沖至城下,往城中射箭,鼓噪喊殺之聲不絕于耳;楊虎齊彥明等賊兵首領大為恐慌,城頭賊兵也趕緊往下射箭防守,登時喧嘩震天。
于此同時,半彎殘月微弱的光亮下,官兵大營東側的簡易寨門開啟,五六個黑影出了寨門一直往東行去。行了三四里之后,前方水聲嘩嘩嘩,到了一處河流之旁。
“軍爺,這便是泗水河。”老石匠的聲音響起。
宋楠點頭道:“準備,下水。”
眾人下到河岸,李大牛一馬當先緩緩摸下去,身子一入水便驚叫道:“水好涼,老人家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宋楠彎腰伸手一超,河水果然冰涼刺骨,倒忘了這已是十月下旬了,若是在北方邊陲,恐都要迎來今年的初雪了,倒忘了老石匠能否經受的住。
沒想到的是,那老者三步兩步毫不猶豫的踏入水中,口中道:“這也叫冷?當年老漢我寒冬臘月都下水干過活,比這可冷上數倍,現在即便不如當年,這點寒冷還是受得住的。”
宋楠一挑大指贊道:“老當益壯,佩服的緊。”
眾人不再猶豫,紛紛下到河水里,隨行的幾人都是軍中的游水好手,兩人專門護著老石匠,兩人護著宋楠,李大牛則一馬當先往前探路,眾人離了河岸往河中心去,不一會便被強勁的水流帶著往袞州城方向飄去。
河水冰冷刺骨,宋楠只覺全身冰涼,幾乎透不過氣來;河道中心的水流太過湍急,幾乎無法對抗水流的急速,只能努力保持著口鼻在上,隨波逐流。
眾人騰云駕霧一般,沒用多久,便已經到達袞州城左近,看著城頭星星點點的火把燈籠,以及城墻角樓上的賊兵身影,河中眾人愈發的加著小心;雖然北面戰場上鼓噪喊殺之聲震天響,能吸引一部分注意力;但在東城城墻之下,正面的喊殺聲其實并不太引人注意,相反倒在喊殺之聲的映襯下,倒覺得這邊更加的靜。
好在夜間河流水聲嘩嘩作響,倒是最好的掩護,眾人都只漏著頭在水中,估計從城頭看下來,河面上黑乎乎一片怕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沿著東城城墻飄行了一兩里路,前面已經能看到東城門門樓高大的黑影,前面的老石匠奮力將手往岸邊指了指,眾人明白是到了要上岸的時候了;眾人奮力游往岸邊,猛聽得一名士兵哎呦一聲輕喊,李大牛低喝道:“叫什么?找死么?”
那士兵咒罵道:“河里有尖刺,小人被刺了腳底,你們小心啊。”
眾人一驚,心頭緊縮,宋楠低聲吩咐道:“大牛在前面探路,其余人跟在他身后走。”
以李大牛的水性,自然不懼水下尖刺,李大牛手握尖刀,潛下水底,將密布在河岸邊的水下尖刺一一削斷,開辟出一個通道來,眾人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花了小半個時辰,才離水來到河岸邊。
護城河中布下尖刺荊棘防止敵軍攻城時泅渡倒也是守城慣例,而且這荊棘尖刺恐怕都不是賊兵所布,而是之前守城的官兵布下的了;只可惜如此堅城被賊兵輕易的攻破,徐延德丟了東昌府之后被撤換回京,他的余部殘兵更是連守城的勇氣都沒有了。
泗水河和城墻之間尚有十余丈距離的空地,這段空地乃是死亡之地,若被城頭守軍發覺,斷無活下來的道理;眾人屏著氣貓著腰一個個像是產蛋的大海龜一樣爬行上岸,緩緩爬到城墻根下的死角,這才松了口氣。
身上的被風一吹,個個凍得齜牙咧嘴,宋楠明白須得趕快行動,再耽擱下去凍得夠嗆倒還在其次,萬一誰不小心打個噴嚏,大伙兒就全完了。
老石匠已經瞇著眼睛在朦朧的月光下緩緩沿著城墻往前走,仔細回憶著腦海中幾十年前留下的印象,暗渠修建的太久遠,好在城墻外到河岸邊的這片空地平日很少有人來,數十年間基本上沒什么變動,不過老石匠的記憶卻是出了問題。
“我記得,當初修建暗渠的時候,正對著城墻墻根下有幾塊大青石的,從水里上來的時候,我們都坐在石頭上歇息的,怎地尋不見了。”老石匠便輕聲嘀咕,邊四下里張望。
宋楠等人跟在后面抓耳撓腮幫不上忙,老石匠來來回回在數十步內行了數遍,忽然一拍腦袋道:“哎呦,這都忘了,暗渠修好之后,那幾塊大青石被我們抬下河當石階了,老了老了,記性全無。”
城頭上有聲音傳來,老者趕忙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嘀咕,眾人貼在城墻壁上,仰頭上看,只見紅光閃動,一隊賊兵舉著火把從墻頭走過,咳嗽聲和腳步聲都聽得清晰可聞;半晌之后,腳步往北而去,周圍再次歸于平靜。
“老丈,能找到地方么?”宋楠低聲問道。
“軍爺,恐要再下一次河了,左右就在這左近二十步的地方,下水后摸到青石石階便成,石階之下的水底便是暗渠的入口。”老漢低聲道。
宋楠點點頭,對李大牛招手道:“大牛,咱們再下去一趟。”
李大牛低聲答應,老石匠欲要跟來,宋楠擺手阻止道:“老丈在此歇息,這些事用不著老丈來做。”
老石匠本也很是疲倦,于是點頭指著黑魆魆的河道道:“軍爺,記著,暗渠兩旁的河岸很是陡峭,為了能將暗渠深埋,當初官府命我們將傾斜的河岸修的筆直,兩旁不知是否有尖刺之物,軍爺們要格外當心啊。”
宋楠點頭,一擺手,眾人匍匐于地,又像是下完蛋的烏龜一般往河中爬去;待到岸邊,眾人緩緩翻入水中,果然腳尖觸及之處竟然深不見底,老石匠所言不假,河岸邊被挖的陡峭,水也深的很,這恐怕也是為了在枯水的時候也能讓河水從深埋的暗渠入城的緣故。
宋楠一揮手,眾人各自分片,在二十余步的范圍內摸索尋找起來,不多時便見南邊一名士兵鉆出水面舉手揮動,眾人趕緊聚攏過去,單手攀在河岸石頭縫里穩住身形。
“大人,這下邊有幾塊大石頭,也許便是老丈所言的那幾塊青石。”那士兵喘著氣道。
不待宋楠發話,李大牛一個猛子潛入水底,半晌后冒頭上來道:“是暗渠,足有一人高的暗渠,就在青石下邊,離水面約莫丈許。”
宋楠大喜道:“好,在河岸做個記號,待會去對岸也做個記號,可千萬別忘了。”
李大牛點頭道:“俺在下去一趟,剛才摸到暗渠口似乎有鐵柵欄,看看能不能弄斷。”
宋楠二話不說吸了口氣便鉆入水下,只聞耳邊水流呼呼,水中黑乎乎一片,不一會手上確實摸到了一塊突出的橫條大石頭,再往下果然是四方端正的一處洞口,還有微弱的水流往洞口流入。
身邊李大牛也潛了下來,兩人同時握住暗渠口的鐵柵欄往外拉,但鐵柵欄紋絲不動,李大牛用腳猛踹,鐵柵欄被踹彎了,但雖銹跡斑斑,但因太過粗壯竟然還是不斷。宋楠憋不住氣,急速上浮,長長呼了口氣,李大牛也憋不住了,從身邊冒頭出來。
“楠哥兒,怎么辦?”李大牛抹著臉上的水問道。
宋楠想了想擺手道:“先不管,做好記號咱們回去。”
眾人爬到城墻根部,帶著老石匠沿著墻根往北走,行到來時上岸之處再爬行如水,隨著水流游到對岸,往東奔行數里再繞了個大圈子泅水渡河回到營中。
聞聽大都督歸來,眾將都聚集到大帳之中來詢問,侯大彪和許泰也不再佯攻,一聲令下,全體偃旗息鼓回營睡覺,城頭上的賊兵見官兵突然見便全部撤走,都感到奇怪的很,官兵壓根連像樣的進攻都沒干,只射了幾輪箭上來,叫喊的聲音倒是響徹云霄,難道這便是官兵的攻城?
楊虎和齊彥明等賊兵將領倒是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在城頭大叫道:“瞧見了沒?官兵都是膿包蛋,說什么城破如何如何,都是扯蛋。告訴你們,這幫官兵一輩子也別想攻進來,你們當中有人想歪主意的趁早死了心,若是教老子知道你們背地里玩花樣的,老子活剮了你們。”
城頭士兵百姓們均默然無語,有些人已經打算趁著城破或者是官兵猛攻之時逃走或內應,但官兵無能,光鼓噪射箭又有何用?他們打定主意,官兵不破城,那是決不能異動的,誰也不敢當出頭之鳥,那是要被砍成肉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