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四五二章 西去

或許是昨夜的爆竹和焰火的硝煙未散,清晨的京城之中大霧彌漫,但這并不能阻擋宋楠出發的腳步。辰時未到,王勇率一百火銃親衛騎兵便已經在宋府前列隊等候。

后院中,宋楠全副武裝,身披猩紅披風闊步出門,楊蔻兒一襲月白錦袍,外罩粉色風衣站在院子里等著宋楠,一張瓜子臉在衣物的映襯下更是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走吧。”宋楠微笑道。

楊蔻兒微微一福跟在宋楠身后,小郡主葉芳姑陸青璃等人跟著相送,宋母不見蹤影,跟以往一樣,每逢宋楠遠行之時,她都會通宵誦佛,此刻也必在佛堂之中;戴素兒則是身懷有孕,宋楠一早去她房里當面跟她道了別,不讓她起身相送。

一行人來到前院,李大牛牽著兩匹馬兒在院子里等候,行李已經全部掛在馬背上,大黑馬刨著蹄兒不安的躁動,宋楠回身對著眾妻妾和府中相送的人群拱手微笑,翻身跨上馬背,楊蔻兒也輕輕巧巧的翻身上馬,在一片珍重揮別之聲中,出了府門。大隊人馬開動,清脆的蹄聲敲碎宿醉的京城百姓的美夢,一路往西,出西直門上官道而去。

早在昨日下午,宋楠便將回蔚州省親的奏折命人送入皇宮,正德這兩天沒日沒夜的狂歡,根本就沒在乾清宮中,只命劉瑾自行處理一些瑣碎的折子,本來新年期間官員的折子大都是請安問福之類的話,政務上的大事并不太多。

然對劉瑾而言,這正是他行使批紅之權的好時候,之前雖也常常替正德批閱奏折,但披紅之后都是要將意見結果讀給正德聽的,正德若是不滿意會加以更正,但這段時間卻是大權獨攬過了一把決斷天下事的癮頭。

劉瑾在駁回了六部的幾個官員人選建議的折子以及幾樁關于賑濟錢糧數目增加等事務的折子之后看到了宋楠的這封奏折,劉瑾如今對宋楠的一言一行都細細的揣摩,在此事上更是不會大意。細細的想了一會,得出了諸多的疑問:大過年的去蔚州省親作甚?宋楠的底子zìjǐ查的一清二楚,在蔚州確實有宋家的一脈,不過宋楠早已跟他們斷絕了來往,這回又去省親作甚?

抱著這些疑問,劉瑾早早的做了安排,在宋楠動身后不久,一隊番子也隨后上路,而一個時辰后北鎮撫司鎮撫侯大彪帶著一百騎出南門的動作也沒逃脫番子的耳目,另一隊番子也隨著侯大彪的兵馬尾隨而行。

對這yīqiē毫不知情的宋楠等人于晌午時分抵達了西三十里鋪,宋楠下令停下來歇息吃喝,進而děngdài侯大彪的到來,這三十里鋪是約定好的集合之地。

眾旗校歇息之時,宋楠來到默默倚在馬腹邊站立,緩緩嚼著干糧的楊蔻兒身邊,楊蔻兒見宋楠到來,忙站好身子福了一幅,宋楠笑道:“如何,還吃的消么?”

楊蔻兒其實大腿內側早已磨得疼痛,雖然善于騎馬,但大腿內側嬌嫩的肌膚卻是硬傷,很久沒騎馬,半日磨下來已經隱隱作痛,但楊蔻兒是絕不肯說的。

“méi侍,好的很,公子可曾見我掉隊?”

宋楠微笑道:“那倒是沒有,沒想到你的騎術還真是不錯,小時候定是個野丫頭。”

楊蔻兒臉一紅道:“人家才不是,小時候爹爹帶著我在草原上玩,在草原上不騎馬有什么好玩?于是久而久之便騎會了,不過這幾年很少騎了。”

宋楠心道:“會弄破膜的你知道么?你這老爹真的是胡搞,也不為女兒未來的日子想一想。”

“諾,拿上這個。”宋楠負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一個厚厚的棉墊子chūxiàn在手中。

“墊在馬鞍上,會減少些痛苦,這是你素兒姐姐叫我給你的。”宋楠微笑道。

“不用……”楊蔻兒低頭道。

宋楠充耳不聞,繼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道:“這個你也拿上,晚上在帳篷里,唔……擦一擦,嗯……會對磨損處有益。”

楊蔻兒的臉騰地紅了,低頭不語,宋楠笑道:“不用不好意思,起碼還有四五天的急行軍,不做好準備可不成,你若不接,我便讓你回京去了。”

楊蔻兒忙接了,臉紅紅的將瓷瓶揣入懷中,將棉墊放在馬鞍上,宋楠摸出一塊牛肉脯放入口中嘴巴一鼓一鼓的嚼著,轉身欲走開,楊蔻兒忽道:“素兒姐姐當年也是跟著你騎馬去的山西邊鎮么?”

宋楠回身笑道:“是啊,她跟你一樣倔強,半日下來便路都走不得了,希望你不要像她那樣。”

楊蔻兒歪著頭眼神不知看在何處輕聲問道:“素兒姐姐是怎么認識你的?她的爹爹好像是也是一個官員是么?”

宋楠愣了愣道:“是啊,她爹爹是個硬骨頭,只可惜骨頭太硬了,不會轉彎,家破人亡之后,素兒也差點淪入教坊司為奴。”

楊蔻兒吁了口氣道:“還好故事的結局不是悲劇,我在府中問及此事,沒人愿意告訴我;素兒姐姐真性yùn,遇到了公子,你搭救了她,這好像是話本兒一般,真好。”

宋楠被她可愛的神態逗樂了笑道:“話本上不都是公子落難千金小姐搭救么?怎么反過來了。”

楊蔻兒道:“反過來一樣的好。”

宋楠微笑搖頭,見東面蹄聲隆隆,正是侯大彪的人遠遠馳來,舉步欲去相迎,忽聽楊蔻兒在身后道:“問公子一個問題,如果我跟素兒姐姐一樣落難了,公子會搭救我么?”

宋楠一怔回頭,見楊蔻兒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看著zìjǐ,心中一慌,忙告誡zìjǐ不要多事,zìjǐ可不能再瞎風流了,這位可也是個官小姐,不能隨便招惹。

“你豈能跟素兒比,你爹娘都在,不會經歷素兒的yīqiē。”

“我是說如果呢,又不是真的,就像是……就像是話本兒吧。”

宋楠笑道:“那自然不能不管,楊小姐和我是朋友啊,朋友若落難我必會搭救的。”

楊蔻兒滿意的笑了:“你若落難,我也會的。”

宋楠大笑轉身走開,王勇和十幾名旗校已經齊齊站在路邊,眼望著侯大彪的騎兵隊飛馳而來,來到近前。

寧夏鎮遠在西北邊陲,時人做過測量,寧夏鎮距南京城三千八百四十里,據北京城兩千六百五十里,這遙不可及的兩千六百余里的路程,若五六天行到,每日平均下來須得行四百里路,可見這一路上的辛苦之處。

好在通往寧夏甘肅的官道修的不錯,弘治年間還歷經過一次大的休整,道路還算平坦,但即便如此,此行穿數十州府,經山口關隘無數,且越往西去天氣越是糟糕,風雪彌漫,沙塵蔽日,著實是一番堪比取經的艱苦歷程。

宋楠這才理解了當日見到寧夏鎮千戶所送信的旗校文章等人身上的狼狽摸樣,任誰沒日沒夜的跑個五天時間,也會是那么的狼狽。

眾人每日趕路的時間要花去五六個時辰,除了chīfànshuìjué之外幾乎都在趕路,冬日日短,每天白日也就五六個時辰而已,幾乎可以說眼一睜便要跨馬趕路,直到天黑才能扎營休息。

即便如此,行了四日后才出了山西境內,抵達延綏鎮境內,而距離寧夏鎮還有接近一半的路程,kànkàn手下的旗校們個個面黃肌瘦,不少人已經胡子拉碴支撐不住,即便帶了替換的馬匹,不少馬兒也因疾行趕路倒斃。宋楠不得不下令速度放緩,在這么下去,人和馬都撐不住了。

自始至終,宋楠沒見到楊蔻兒說出一句抱怨之言,精干的錦衣衛旗校們都受不住,對楊蔻兒而言這番折磨可想而知。

當夜,在官道之側的山溝中宿營,旗校們在空地上燒起篝火,為了御寒和消除疲勞,宋楠允許他們喝幾口酒,每天晚上宿營晚飯時間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候,此刻他們正歪在篝火邊喝酒打趣。

宋楠沒看到楊蔻兒的身影,于是起身走向她的帳篷,她的帳篷從來都是挨著宋楠搭建,這是處于在眾旗校之中的一種自我保護,但宋楠從未進去過,這還是宋楠上路以來第一次進入楊蔻兒的帳篷。

宋楠彎腰朝帳篷里看,里邊黑洞洞的,有鼻息咻咻之聲,看來楊蔻兒早早的睡下了,宋楠本想問問情形,但現在顯然不方便,正欲回頭離開,猛聽得風聲颯然,一個冰涼之物閃著寒光抵在zìjǐ的胸前,楊蔻兒的聲音冷冷響起:“誰?膽敢窺伺。”

宋楠嚇了一跳,咳嗽一聲道:“楊小姐,是我。”

里邊悉索作響,不一會點起了一根蠟燭,楊蔻兒半坐在被褥里籠著散亂的頭發道:“宋公子么?有事么?”

宋楠道:“méi侍,我只想來kànkàn你,你晚上的干糧沒吃呢,我怕你生病了。”

楊蔻兒哦了一聲,半晌后傳來嚶嚶綴泣之聲,宋楠一愣問道:“怎么了?”

楊蔻兒不答,宋楠道:“我可以進去么?”

楊蔻兒嗚咽道:“公子請進。”

宋楠鉆進帳篷里,將楊蔻兒捂著臉正自哭泣,一頭秀發散亂的披在頭臉上,顯得頹唐之極。

“你是不是挺不住了?這樣吧,明日我命人去延綏鎮中尋一輛馬車來,我命幾個人保護你慢慢跟在后面走吧。”宋楠柔聲道。

楊蔻兒忽然起身撲倒在宋楠懷里嗚嗚哭泣起來,宋楠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ānwèi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這一路上吃的苦,大老爺們都熬不住,跟何況是你一個小姑娘。莫哭莫哭了。”

楊蔻兒抽泣連聲,終于心中委屈和痛苦發泄不少,不好意思的推開宋楠擦去臉上的淚痕;宋楠取出烘烤熱了的干糧和裝酒的皮囊道:“吃點東西再睡,也可以喝一點酒,可以加速身體的恢復。”

楊蔻兒伸手接過皮囊,猛喝一大口咽下,頓時眉頭皺成疙瘩,劇烈咳嗽起來。宋楠哈哈大笑起來,楊蔻兒臉上騰起一片紅云,伸手捶打宋楠道:“你戲弄我,你戲弄我。”

宋楠捉住她的粉拳道:“是你太心急罷了,吃點干糧喝些水然后shuìjué,還有,將頭發梳理梳理,你已經成了個女瘋子了。”

楊蔻兒一驚,忙用被子蓋住頭道:“你出去,你出去,不要讓你看到我這個摸樣。”

宋楠微笑鉆出帳篷,心情好了許多,既然楊蔻兒沒生病,那便什么都好,一想到她的móyàng,宋楠沒來由的心頭發熱,忙告誡zìjǐ,不能瞎想,這楊小姐絕動不得,再可愛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