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四六七章 王府夜宴(中)

錦袍老者離座起身,一雙長眉下的雙眸炯炯發亮,將宋楠籠罩在內,腳下緩緩移步來到宋楠面前忽然哈哈大笑道:“想必這位青年才俊便是宋大人了,本王久聞大名卻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在這偏院的寧夏鎮卻見到了大名鼎鼎的宋大人,可謂是圓了本王的一個心愿。”

宋楠看著眼前這個錦袍老者,知道他便是安化郡王朱寘鐇,看年紀不知是介乎五十到六十左右,保養得體的面龐上皺紋很少,皮膚白皙的很,教人揣摩不出實際的年紀。但一雙利目卻是精光閃爍,跟他笑瞇瞇的外表形成極大的反差,舉手投足之間自見威嚴。

“王爺謬贊,下官宋楠有禮了。”宋楠微笑拱手道。

朱寘鐇拱手還禮,上前來一把挽住宋楠的胳膊道:“來來來,快入席,滿座賓朋就等著你宋大人大駕光臨呢,今日你可是主角,我這宴席可是專門為了你接風洗塵的。”

朱寘鐇轉頭對著座上眾人笑道:“你們都來見見宋大人,可能你們當中還有人不知道宋大人的身份,別看宋大人年紀輕輕,如今可是我大明錦衣親軍都指揮司的都指揮使;新平堡萬敵之中救駕脫困,數月前領軍橫掃劉六劉七反賊,如今受封勇冠侯,領京營神樞營提督之職呢。”

座上一片抽氣之聲,座上的賓朋大多數都知道今日王爺宴請的是京中的一位大人物,見到這名年輕人現身之后均覺的有些失望,但一聽安化王的介紹,頓時如雷貫耳;身在寧夏很多朝中之事都不太知曉,對宋楠也了解不多,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卻有著神一般的履歷,怎不讓人倒抽涼氣。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宋楠微笑還禮,讓宋楠意外的是,座上眾人宋楠居然一個不識,剛才聽那孫景文說什么寧夏鎮中的頭臉人物都在場,自己還以為除了不會假以辭色的楊一清之外,其余如總兵姜漢、鎮軍太監李增、大理寺少卿周東,周昂、何錦等幾名指揮使也都在其中才是,可不料這些人居然一個沒見,難道在安化王的眼中,這些都算不上寧夏鎮中的頭臉人物不成?

“這位是衛學教授孟彬孟夫子,這一位是衛學教席史連輩史先生,這一位是石嘴山平虜堡的丁廣何欽兩位千戶,這一位是本鎮軍屯倉主事趙大人……”安化王在旁給宋楠一一介紹,宋楠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想:原來安化王眼中的頭面人物便是這些人,倒也是獨樹一幟。

座上十幾人一一介紹完畢,朱寘鐇笑著擺手道:“主客已至,咱們便可入席了,來人,將酒菜擺上,咱們今日不醉不休。”

一片歡聲之中,婢女們將擺放在一旁用暗火熱著的美味佳肴一盤盤的送上來擺上,酒杯也斟上了噴香的美酒,安化王笑瞇瞇的一端杯子,眾賓客自覺的紛紛站起身來,等待安化王爺開言。

“諸位,今日宋大人大駕光臨,我寧夏鎮地貧產薄,唯有以薄酒待客,咱們共同敬宋大人一杯酒,對宋大人的到來表示歡迎之意。”安化王聲如洪鐘,震的人耳鼓發聵,神情高興之極。

眾人紛紛舉杯起來,卻驚訝的發現宋楠端坐不動,連杯子也沒碰一下。

“宋大人,王爺敬酒呢。”安惟學低聲提醒道。

宋楠起身卻仍舊沒端起杯子,靜靜道:“王爺盛情宋某感激不敬,但我還有一事未了,不敢造次飲酒。”

安化王怔怔道:“何事?今日飲酒,有事也明日再說。”

宋楠搖頭道:“我自京中來,臨來時皇上曾囑咐我要拜見慶定王爺,我今身在慶定王府,沒拜見慶定王爺便坐在他的堂上飲酒,這著實失了禮節,回京后也不好向皇上交代,王爺可否賞臉讓我見禮與慶定王爺,畢竟在這王府之中,他才是主人呢,我們可都是客人,哪有在主人家中飲酒,卻不拜見主人之理?”

朱寘鐇臉上勃然變色,他早已將自己當成是慶定王府的主人,別人也沒人提醒他這里其實不是他的府邸,外人固然有鳩占鵲巢的言論,但朱寘鐇卻從未在乎過這些言語,也沒人在他的面前說這些話。宋楠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是當面揭自己的痛處,哪怕自己掌控了這座慶王府,自己始終不是慶王,只是個慶陽小城的郡王罷了。

賓客們驚得目瞪口呆,誰敢在王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下場一定很慘,當宋楠的話出口之后,不少人認為王爺定會勃然大怒,這宋楠在寧夏鎮隨后的日子也會步履維艱,最終將會灰溜溜逃走了事。然而,王爺臉上的神色卻逐漸的開始舒緩,緊接著竟浮現出笑意來。

“哈哈哈,宋大人說的是,本王雖是慶定王的叔父,也受他委托全權處理慶王府諸事,但畢竟不是慶王府的主人,宋大人若不提醒,本王幾乎忘了這件事了。為了宋大人的禮節不虧,為了宋大人回京跟皇上有所交代,理應讓慶定王出來受宋大人拜見才是。來人,去請慶定王出來相見。”

一名衛士沉聲答應,轉身從殿后側門出去,殿內眾人愕然呆坐,想說話又不知從何說起,王爺臉上的笑容雖然燦爛,但明顯看出眸子里的兇光,還是少說話為好。安惟學看著端坐在哪里微笑的宋楠心中嘆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宋侯爺,你這是來挑事來了,你以為王爺是周東么任你一番作弄卻毫無對策,得罪了王爺你的好日子便到頭了,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別人。”

尷尬的寂靜之中,去請慶定王的王府衛士匆匆而回,低聲稟報道:“稟王爺,慶定王也不在房中,聽說是鬧著不睡覺,吵鬧著跑去西樓找平安郡主去了。”

朱寘鐇臉色陰沉,冷聲道:“我不是說了,不準小王爺亂走么?誰讓他去的?”

“回王爺,是奶娘和貼身婢女綠荷。”

“拿了,每人三十鞭子攆出去,有她們在旁邊攛掇,王爺能學的了好么?即刻去西樓請小王爺來此,便說是我的話,他若不來明日必罰。”

“是。”衛士再次轉身離去。

朱寘鐇鐵青著臉坐在席上,席上之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聞桌上熱菜的滋滋輕響之聲以及燭火的蓽撥之聲。宋楠心中冷笑,朱寘鐇占了慶王府就罷了,慶定王雖是孩童,但論爵位比他還高,他竟敢像對待一般人那樣的對待慶定王,這可是逾矩之行。慶定王身邊的人說打便打,說攆便攆,這位慶定王爺的日子過的定是很是艱難。還好是個癡呆兒,懵懂無知比聰明伶俐可要好的多,起碼不會生氣,不會懂得自己的處境。

宋楠當然也憋著一肚子的火氣,朱寘鐇當著自己面如此,便是一種對自己剛才的話的回擊,他就是要表達一種‘我在這里是主人,你要見的慶定王其實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我說了算’的姿態。看似處理府中家事,實際上囂張霸道的暗示盡在行為之中。

半柱香之后,后殿中人聲傳來,一名孩童的哭鬧之聲灌入眾人耳中:“我不要去見叔父,我不要去見他,我想和阿姐在西樓玩,叔父哪里不好玩,叔父對我好兇的。”

朱寘鐇臉色更加的陰沉,長眉也皺成了一團疙瘩。

“王爺莫鬧啊,阿姐這不是陪著你來了么?莫怕莫怕,見了叔父之后阿姐便帶你回西樓去玩耍好不好?王爺你要聽話呀,不然阿姐會不高興的。”一個好聽的女聲傳了過來。

“那阿姐要跟我一起進去,不然我怕。”

“阿姐不能見外人的,阿姐站在外邊等你好嗎?你乖乖的聽話,回頭我讓青鸞姐姐跟你玩跳紅繩……”

“不……阿姐不去,我便不去……”孩童的哭鬧聲大了起來。

朱寘鐇低喝道:“去傳我話,讓郡主陪著王爺進來見客。”

衛士出去傳話,不一會兒,后殿簾幕掀開,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子在婢女的引導下走了進來,身后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縮在她的身后,膽怯的露出半個臉來,見到殿中數十雙眼睛看著自己,趕忙又縮回頭去。

“王爺不怕,阿姐在這里呢。”那女子低著頭柔聲安慰,孩童情緒平靜了些,從她身后探出頭來怯生生的叫了聲:“叔父!”

朱寘鐇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這么晚了你怎地不在房中睡覺,跑去西樓作甚?明日再罰你。”

慶定王嚇得身子一抖,咧嘴便要哭泣,那女子忙摸了摸他的臉蛋以示安慰,抬頭來靜靜道:“叔父,是我要他去西樓陪我的,不關王爺的事。”

朱寘鐇冷聲道:“你倒是護著他,是否覺得我不該管教于他?”

“侄女兒不敢,只是他這個樣子,什么都不懂,怪他何用?叔父要教導他,倒也不用老是罰他。”

朱寘鐇臉上怒氣翻涌,終于忍耐下去,沉聲道:“這些事以后再說,京里來的宋大人要來拜見慶定王,宋大人,這便是你要見的慶定王,你怎地還不去見禮?”

宋楠緩緩起身走了過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郡主身上,平安郡主約莫二十許人,身材修長而有風儀,頭發挽成盤髻,一襲得體的錦襖穿在身上,上邊露出雪白修長的一截玉頸。看面容雖非絕色,但五官精致,合并在一起便湊成了一張耐看的俏臉,雙目清澈,神色平和中自帶一種貴族的凜然之氣。

“啊。”有人輕呼出聲。

宋楠聞聲轉目看去,只見一名青衣婢女站在一旁驚訝的以手掩口。

宋楠認得她,正是下午去偷琴的婢女青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