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一整天的時間,宋楠躲在屋子的角落里根本不露頭,正如擔心的那樣,大白天的安化王的手下不便上西樓窺伺,但卻以探病為由再次派了一名姬妾來查看,宋楠不得不藏在柜子里躲了小半個時辰。
堂堂大明朝的侯爺,錦衣衛指揮使,神樞營提督大臣,自從錯誤的闖入王府之后,便只能當了兩天的灰老鼠躲躲藏藏了。
好在有平安郡主相伴,時日倒不是特別的難熬,平安郡主其實不是個靦腆的人,她很是健談,特別是今天這一天,她似乎將宋楠當成了老朋友,拿著蒲團坐在角落里跟宋楠談談說說,兩人都感覺很是投機。
宋楠也因此知道了平安郡主的很多事情,這位叫朱鳳桐的慶王府郡主的際遇其實很是糟糕,五年前遵老慶王爺之命遠嫁成都府大戶陳家之事便已經是驚世駭俗。老王爺其實是因為疼愛平安郡主,老王爺為人恬淡厚道,他說王府之女嫁給勛貴之家未必便是好事。
成都府陳家老爺子是老王爺的故交,雖是鄉紳之家,但家教甚好,當年兩人的一句約為兒女親家的戲言,老王爺卻一直記得,乃至到了平安郡主可以婚嫁的年歲,老王爺派人去成都府陳家提及此事的時候,陳老爺子都嚇了一跳。
無論如何,平安郡主還是嫁到了陳家,陳家上下自然將她當寶貝一樣的供著,夫君是陳家的長子陳璲,跟平安郡主之間的關系也說不上是好還是壞,陳璲的性子舒緩,喜歡吟詩撫琴游山玩水,兩夫妻之間也沒紅過臉,也沒吵過架,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很是貼切。平安郡主的琴藝便是當時跟著夫君所學的,當日青鸞去觀雪樓取得那具瑤琴便是從陳家帶回的唯一的東西。
陳璲短命,突發惡疾撒手歸西,連頭帶尾兩人才成婚八個月,十六歲的平安郡主的身份便從少女變成了寡婦;夫君死后,陳家人不好令郡主為其子守節,只得送了她回寧夏鎮,從此之后便不再來往;意思很明顯,郡主今后是必要改嫁的,陳家人也不會在此事上計較糾纏。
平安郡主回到王府的數月之后,老王爺便去世了,臨終前見小王爺年紀幼小,平安郡主又是個十六歲的小婦人根本撐不起王府來,便遺囑安化王代為照管慶王府事務,照顧著姐弟二人。從此之后,便是噩夢的開始,安化王便逐漸成了慶王府的主人。
平安郡主一天天的長大,隨著年紀的增長,對著一切也看在眼中,也明白了事理,然而王府早已不是父王在世時候的王府,雖有想法,但卻無能為力,索性萬事不管,只靜靜的將韶華歲月慢慢熬過去。
宋楠的到來其實是給了平安郡主一個抗爭的動力,她聽了宋楠說的那些話,聯系到王府中的一些事情和如今的處境,相信宋楠確實是來尋安化王晦氣的,正因如此,她才會竭力的保護宋楠。因為這也許是最后的希望,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自己和弟弟將會永遠處在安化王的陰影之下,永遠不能翻身。
雖然宋楠并未從平安郡主的口中聽到什么關于安化王的秘密,他也知道安化王即便有什么秘密也保密的嚴嚴實實,絕不會讓不相干的人知道。
越是秘密的東西宋楠便越想弄個明白,當日那三名潛伏在王府中的密探被秘密擊殺,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才導致安化王不惜對錦衣衛下手,明知道錦衣衛的密探在各衙門王府中潛伏是經過皇上首肯的,他還是要動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讓他不惜一切的動手。
平安郡主終于答應了宋楠要替他暗查三名暗探有可能留下來的訊息,這讓宋楠松了口氣,之前覺得偷進王府很簡單,如今宋楠明白了,王府根本不能進來,即便朱長順給的地圖是真的,也絕無可能在王府中來去自由,整座王府就是一個虎口,進來之后,要想脫身堪比登天。
漫長的一天過去,夕陽慢慢的西沉,王府中慶賀上元節點起的花燈也次第的亮了起來,當房中已經暗到看不清人影的時候,房門上輕輕的敲擊聲響起。
平安郡主輕輕站起身來道:“該動身了,青鸞已經將馬車備好了。”
宋楠也站起身來道:“我該如何出去?”
平安郡主不答,開了房門,青鸞小小的身影一下子溜了進來,懷中抱著鼓鼓囊囊的一個包裹,低聲道:“院子左近有很多衛士,婢子差點被發現,若不是云兒替我擋了駕,婢子就要露陷了。”
平安郡主道:“都安排好了么?”
青鸞道:“都好了,王大叔貪杯,傍晚我拿了酒菜去說是郡主賞他的,他高興的不得了,我告訴他今晚不用當差,他此刻正醉的呼呼大睡呢;瞧這是他的衣服和腰牌,宋大人快換上吧。”
宋楠明白了,這是要自己裝扮作趕車的車夫混出去,當下結果包裹來將臭氣熏天的老羊皮襖穿在身上,帶上了毛茸茸的帽子。
“還要替宋大人打扮打扮,宋大人得罪了。”青鸞從懷中掏出一縷毛發來,拉著宋楠來到梳妝臺前坐下,拿著那從毛發在宋楠的臉上黏起來。
“怎地一股怪味兒。”宋楠被這毛發上的腥臊味兒熏得夠嗆。
“對不住,我實在找不到用什么來當胡子,只得剪了一小撮馬尾巴毛,宋大人將就將就,反正是晚上,也沒人看的出來。”青鸞忍住笑道。
宋楠無奈,只得任由青鸞將馬尾巴一撮撮黏在口唇上下,青鸞又用眉筆將宋楠的臉弄得黑乎乎的,還畫上了不少的皺紋,從鏡子里一看,簡直活脫脫就是個糟老頭。
“一會走路的時候可要弓著腰,王大叔可是個駝背,聲音也要粗一些才好,不過盡量別說話。”青鸞叮囑道。
宋楠點頭答應,青鸞手腳不停,開始替平安郡主更衣打扮,穿上錦襖披上披風,戴上風帽;忙活完了之后,青鸞轉身出門不一會樓下傳來她的叫聲:“王大叔,郡主準備動身了,還不上來替郡主提些東西下去,郡主今晚要在燈市上施舍錢物衣服呢。”
“哦,來了。”粗啞的聲音響起。
宋楠一愣,平安郡主低聲笑道:“這妮子在自問自答演戲呢。”
宋楠恍然,不禁佩服青鸞的精明能干,這妮子鬼點子很多,自己若能平安逃出去,她可是居功至偉。
青鸞再次進屋,跑上跑下的弄得有些氣喘,平安郡主低聲問道:“二樓和大廳的人不會懷疑么?”
“婢子早讓她們去看燈了,只留下廚下兩個,廳里三個人,我安排了酒席,這幾個老貨都喝的醉醺醺的呢。”
“好聰明的青鸞,你這本事該到我錦衣衛里當官兒才是。”宋楠贊道。
“錦衣衛了不起么?本姑娘還不稀罕,告訴你,本姑娘若是個男兒,進了錦衣衛里,你這個指揮使恐怕要讓位呢。”
“那是,那是。”宋楠連聲道。
“別啰嗦了,樓梯角那一堆包裹你要提下去,遇到人千萬別打招呼,西樓中可只有一位王大叔,誰都認識的。”
青鸞說著話拉開房門,扶著平安郡主出門下樓,宋楠左右瞧瞧自己上下,忽然想起一事,奔到床前在被褥里一陣扒拉,將兩只火銃取出來踹在羊皮襖里,這才出了房門。
在樓梯一角堆著三四個大包裹,宋楠又背又抱拿起沿著樓梯走下來到院子里,樓前站著三四名婆子站在馬車邊,一名婆子見到宋楠上前來接過一個包裹口中道:“王大,適才見你喝醉了酒在房中呼呼大睡,這么快就酒醒啦。”
宋楠不敢多嘴,唯唯諾諾的點頭,以包裹遮面走到馬車邊講包裹往車轅上架。
“咦,你怎地身上沒有酒氣,奇怪了。”那婆子皺著鼻子道。
青鸞從馬車上探出頭來道:“馬嬸子,你怎地這么多話,王大叔喝了醒酒湯了的,倒是你們,府里這幾天不太平,你們可別喝太多的酒,上元夜出了什么事兒,你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那婦人忙陪笑道:“姑娘說的是,姑娘好生照顧郡主看燈去,家里有咱們呢。”
青鸞縮回頭去道:“王大叔,走吧。”
宋楠弓著身子吃力的爬上馬車,將帽檐往下壓了壓,一抖韁繩催動馬車開動;幾名婦人見馬車離去轉過臉來嘻嘻哈哈的道:“可算是清閑了,咱們繼續喝酒去,馬嬸,再炒個辣子雞塊,咱們今晚也當當主子。”
“對對,完了熬一鍋燕窩湯,咱們喝個飽,馬嬸子,馬嬸子,發什么呆呢?走啊。”
馬嬸子回過頭來滿臉的疑惑,口中喃喃道:“怪了,今兒怎么感覺王大的樣子變了,胡子沒那么長,個子也沒那么高啊,還有,他明明喝醉了酒的,便是喝了醒酒湯,也不至于連個酒味都沒有啊?”
眾婦人七嘴八舌道:“你也管得真寬,管這么多干什么?討罵么?咱們樂咱們的。”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馬嬸子拉進廊下側首的廚房,那里一桌子酒菜滿滿當當,香味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