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時分,江彬率領的五千騎兵姍姍來遲,其實也不怪他們,他們到達九江渡口的之時,恰逢朱宸濠的戰船出鄱陽湖口進入長江,渡口一帶全是叛軍,不得已,江彬才另覓他途,在上游找了個渡口,擊潰了防御渡口的千余叛軍奪船搶渡。
一來二去,耽擱了數日,連南昌城這場大戰都沒趕上,他們只要早到一天,即便趕不上這場戰斗,起碼也能碰見從南昌城中撤離的五千叛軍和朱宸濠以及一干叛逆官員的家眷,更有可能截獲大批的銀兩糧草和輜重,那可比攻下南昌城的功勞也小不了多少。
不知道倒也罷了,知道這些以后,江彬捶胸頓足大罵不已,可是這誰都怪不上,也只能無可奈何。隨同王守仁一起攻城的王勇有些幸災樂禍的安慰道:“江侯爺,命數使然,人力無法回天,不必嘆息。也許是朱宸濠氣數未盡,也許是江侯爺命中不該立此大功,總之,放寬心境再圖后事吧。”
江彬翻翻白眼無言以對。
入夜時分,豪華巍峨的寧王府中燈火通明,這里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王守仁的指揮所,江彬王勇等人也住進了這里,拿下南昌之后,王守仁終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寧王府中召集眾將議事了。
王府大殿中,王守仁高踞主座,江彬王勇等人雖然都是侯爵,在爵位上高過王守仁,但王守仁作為此次平叛的兵馬副都督,職位上卻比江彬王勇等人高,故而他們也只能坐在下首聽事。每個人面前都擺著桌案,案上一小壺酒,幾碟小菜,簡樸之極。
“諸位將軍,今夜本當設宴慶賀攻下南昌城,但如今的形勢尚不明朗,老夫便免了這慶賀之舉,只聊備水酒菜肴略盡其意,諸位將軍小酌慎飲,不可喝醉了,因為我們還有事情要商量。”
眾將紛紛道:“遵副都督之命。”
王守仁微微點頭,舉杯示意,抿了一口后道:“綜合各方面的消息可知,叛賊朱宸濠所率主力兵馬業已順流而下,顯然是要拼死一搏拿下南京了。江侯爺說鎮國公所率主力一分為二,一朝江西進軍,二朝南京增援,可見鎮國公對叛軍不顧一切攻擊南京是又準備的。鎮國公的策略確實是很高明的,一方面他派出江侯爺的五千騎兵出現在叛軍的耳目之中,便是要向朱宸濠傳遞大軍將至的信號,讓朱宸濠不敢死守江西,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趁虛而入攻占南昌。說句真心話,南昌城與其說是我們拿下的,倒不如說是鎮國公運籌帷幄算計到手的。”
江彬和王勇對視微笑,心中均想:“這王守仁可不傻,當著自己兩名在鎮國公身邊的人的面,他這話自然是說給自己二人聽得,目的自然是通過自己兩人之口告知宋楠,表示并不貪功之意。老小子看似腐儒一個,其實油滑的緊。”
“算算天數,三日內叛軍必抵達南京城外,而鎮國公所率的兵馬大致也在那時候抵達,這一場大戰是免不了的了。可惜的是,我等無法參與其會,只能在此遙祝鎮國公大敗叛軍,一舉平息逆王之亂,還我大明社稷清明安定。諸位,這一杯咱們喝干了他,預祝鎮國公旗開得勝。”
“干,干!”眾將一起舉杯喝個見底。
“王大人,我等明日便要離去,我等必須要參與這次戰役,本來我率五千騎兵趕來此地便是為了協助王大人攻下南昌的,現在南昌既然已經攻破,本官雖沒幫上什么忙,但也要趕回大軍之中。我揚威營八千官兵可還讓別人托管著呢。”江彬放下酒杯道。
王守仁微笑道:“這個老夫明白,江侯爺和王僉事自然是要離去的,但江侯爺過謙了,什么叫沒幫上忙?若非江侯爺率五千兄弟快馬而來,朱宸濠豈會下定決心放棄南昌?本官又豈能拿下這南昌城?不過兩位先莫急著走,明日隨本官大軍一起行動便是,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就算現在趕路,也未必能趕上南京的大戰。”
王勇問道:“怎么?王大人也要帶兵去參戰么?”
王守仁搖頭道:“老夫是去不了了,江西各府尚有叛軍盤踞,老夫要蕩平他們,將江西叛軍徹底肅清,這也是極為重要之事,不能留下絲毫死灰復燃的隱患。但明日,老夫卻是要先率一萬兵馬會同江侯爺的五千兵馬進軍南康和九江。鎮國公在南京即將和叛軍主力大戰,我們雖無法親身參與,但拿下九江南康之后,便可將其后路斷開,讓朱宸濠再無立足之地,這必是鎮國公所期望的。”
江彬眼睛發亮,叫道:“對啊,咱們一路拿下九江南康安慶,將朱宸濠的兵馬壓縮在南京和安慶之間,讓他們除了決戰再無其他想法,這才是最終的目的呢。”
王守仁點頭道:“確實如此,平叛之事最煩惱的莫過于叛軍四面開花東逃西竄,每竄逃到一處,便禍害一方州府,引發一場涂炭。咱們收緊包圍圈,逼得他們無路可走,這才是一了百了的辦法。若老夫沒預料錯誤的話,鎮國公分兵西進的兵馬怕已經轉向長江北岸防止叛軍進犯北岸州府了,南岸之地,福建江浙等地的兵馬也向長江之南逼近,整個大江南北布下了天羅地網,我等再將他的后路堵塞,那朱宸濠還有騰挪之處么?”
江彬在來時的路上早就得知許泰所率的佯進大軍已經掉頭往東南朝安慶府下游的蕪湖當涂等地進發,不用說便是貫徹合圍防范之策,如果朱宸濠敢于棄船攻擊沿岸州府,開辟另外的立身之所,許泰會毫不猶豫的撲向他。江浙一帶的兵馬既然也已經圍攏過來,那么這個圍堵計劃的面目便很清晰了。而后方九江安慶等州府正是要沖之地,從南昌運走的糧餉物資肯定會囤積在這些地方,奪回這些地方意義何其重大。
江彬怦然心動,眼珠子轉了轉,舉杯朝王守仁敬酒,王守仁微笑舉杯示意,兩人喝干了酒,江彬咳嗽一聲笑道:“這個……王大人,本官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說不當說。”
王守仁微笑道:“哦?關于何事?”
江彬道:“你能否先答應我呢?”
王守仁一笑道:“這般神秘么?要不要老夫屏退眾將單獨私談呢?”
江彬擺手道:“那倒是不必了。”
王守仁微笑道:“那么老夫來猜一猜江侯爺要說什么話可否?”
江彬道:“你猜得出么?”
王守仁道:“可以一試。唔……我猜江大人是想讓我明日不必發兵攻擊南康九江是么?”
江彬嚇了一跳,愕然道:“你怎知道?”
王守仁微笑道:“看來老夫猜對了,你接下來定要說,反正你的五千兵馬也是要趕回去的,莫如將攻擊南康九江的戰斗交予你順手解決,是也不是?”
江彬摸著額頭道:“哎呀,難怪人稱王大人是圣人在世,果真非同凡響,這都能猜得到?本官要說的正是這件事。您看哈,你手下的兵馬剛剛經歷大戰減員不少,兄弟們連續作戰也很疲勞,現在一方面要迅速將江西各地的叛軍剿滅,又要去分兵拿下南康和九江,這也太難為您了。本官想著,既然我們明日要走,索性沿途拿下這兩座城池,替大人你減輕負擔,大人也好迅速平息南邊東邊西邊幾處州府的叛軍,盡快將江西的形勢穩定住,這豈不一舉兩得么?”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江侯爺一番好意,守仁若是不領情怕是不識抬舉了,既然江侯爺提了,便照侯爺之意安排便是,如此,九江南康便交給侯爺去收復了。”
江彬大喜道:“一言為定,可不能反悔?”
王守仁笑而不語,心道:你這粗鄙貨把我當傻子了,一聽說拿下九江南康是大功勞,便要去搶這份功勞,殊不知老夫正是要你去做這件事。老夫的兵馬只有兩萬多,確實需要休整,周邊各州府的叛軍平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都罷了,若我將功勞占盡,豈不會惹得你們這些見利就搶的武夫們不滿?你們是鎮國公身邊的人,回去怎會不給老夫上杠子?雖則老夫不在乎這些,但何必去招惹你們這些小人,徒惹無妄之災?嘿嘿,你打你的如意算盤,老夫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呢。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