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八四七章 遺詔

張永也許是一路上擔驚受怕勞頓辛苦,又或許是別有緣故,竟抽抽噎噎哭個不停,滿臉都是鼻涕淚水,弄得一塌糊涂。◎頂點小說,

宋楠皺眉安慰幾句,又詢問數句,張永都忙著哭泣不予回答,宋楠終于忍不住喝道:“怎地沒完沒了的哭?快些回話,皇上到底怎么了?”

張永聽出宋楠話中怒意,忙用袖子呼啦了幾下臉,抽著氣道:“國公爺,皇上還沒有殯天。”

宋楠心頭大松,皺眉道:“那你神神鬼鬼的弄得人心里發慌作甚?”

張永道:“皇上雖還健在,但恐怕也熬不過這幾日了,十幾日前,皇上便徹底不能下床了,身體消瘦的厲害,整日整夜的咳血。咱家離京之時,皇上已經滴水不能進,話也不能說,咱家看……那是熬不過幾日了。”

宋楠心頭緊縮,猛然想起李神醫診斷正德時預測正德只有三四十天的壽命的事情。宋楠不是沒有盤算此事,只是算算日子,正月里下的診斷,二月中旬便已是李神醫口中的大限之日,但這一切并未發生,所以內心里將李神醫的話當成了個笑話。

這年頭的醫術算不上高明,李神醫雖然有些本事,但憑簡單的望聞問切便斷定人的生死大限,宋楠自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話的;如果宋楠堅信李神醫的話的話,他也不會在正德將要殯天之際領軍出征,那是愚蠢之舉。

但現在看來,李神醫的判斷不過是差錯了半個月時間而已,這顯然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差錯,畢竟正德是皇上,宮名貴藥物,進補靈品也從不間斷,憑借這些靈藥延續了生存的時間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尋常人家的百姓,怕是正好應了李神醫的判斷了。

“然則你來便是稟報這個消息的?還是皇上要你來招我速速回京?”

“咱家猜想皇上定是想著鎮國公趕緊回京的,可是皇上病情太重,呼吸尚且困難,怕是也表達不出這個意思來。咱家每次被準許見皇上的時候,皇上都似乎有旨意要宣布,但奈何時間太短,人多口雜,皇上怕是也不能說。直到最近幾日,病情愈加嚴重,那更是沒有可能了。”

宋楠皺眉道:“你這話說的我滿頭霧水,什么叫你被準許見皇上?皇上重病,你難道不是每日伺候在皇上身邊么?”

張永長嘆一聲道:“鎮國公,宋大人吶,您是不知道,皇上自病情惡化之后,太后便命人將皇上移駕養心殿靜養,由太后身邊的太監照看,咱家要見皇上反倒要太后恩準。太后說了,皇上需要靜養,不能勞神說話,要我們不準多打攪他。在離京之前,咱家兩天才能見皇上一次,見面時太后宮中的內侍都在,時間也限定的很少,基本上都是磕個頭問個安便被趕出來了。如今皇上身邊,可是沒一個熟悉的人了。”

宋楠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思忖片刻問道:“你來尋我便是為了稟報此事?數日后我便回京,你犯不著這么大老遠跑來吧。”

張永鬼祟的環視周圍,低聲道:“當然不是為了僅僅稟報此事,咱家還有更大的事情要說,實不相瞞,這次離京咱家是冒著殺頭的危險的,太后嚴禁我們將皇上病情危重的消息傳出去;錦衣衛大漢將軍營被調去守西苑,宮中的禁衛盡數換了他人。您臨出征前交代咱家要盯牢宮中的一切變故,咱家謹遵你的吩咐,偷偷暗中打聽,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下來,得到的消息差點把咱家嚇的半死。所以咱家冒死出宮聯絡了英國公,英國公聽了咱家之言后立刻安排人手護衛,偷偷將咱家送出了城,要咱家趕緊來稟報您。這不,咱家便一路兼程趕到安慶府了。這里人多眼雜,雖然都是國公爺的手下,但這件事實在太大,咱家建議借一步說話,就咱家和鎮國公兩人在場為好。”

宋楠愈發的驚訝,當下拉著張永到后堂房舍中,命親衛嚴密警戒周圍,這才低聲問道:“出了什么事?”

張永撩起衣角,用牙齒咬開衣角密密縫起的陣腳,松開之后取出一封皺巴巴帶著汗位的信封來雙手遞上,宋楠狐疑接過,打開信封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白紙緩緩在燈下展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潦草不堪,顯然是寫的很急,但卻能清楚的辨認,但見白紙上寫道。

“朕疾彌留,儲嗣未建。朕皇考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年已長成,賢明仁孝,倫序當立,已尊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于宗廟,請于慈圣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奉禮宗廟,君臨天下。”

宋楠一個激靈,赫然站起身來,厲聲喝道:“這是什么?”

張永緩緩道:“國公爺還看不出來么?這是皇上立嗣的遺詔啊。”

宋楠心中鼓蕩,嗓音中也有些顫抖,問道:“這是皇上親自擬定的遺詔么?”

張永道:“咱家不知,鎮國公應該比咱家更明白這詔書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宋楠咬著下唇緩緩道:“你是如何得到這遺詔的?”

張永道:“咱家剛才說了,冒死離京便是因為得知了此事,皇上的詔書須得經司禮監蓋玉璽發布,咱家還是司禮監的掌印呢,二月二十三那日,咱家去養心殿見皇上之后,太后忽然召見我拉了幾句家常,回司禮監衙門后咱家發現司禮監存放玉璽的鐵柜似乎被人打開過,我立刻開柜驗看,果然發現有人偷用了玉璽。”

宋楠驚道:“你憑何可以斷定?”

張永道:“咱家雖不是精細之人,但平日用璽之后咱家都擦拭干凈用黃布包裹裹好存于鐵柜暗格之中,司禮監的人都知道玉璽藏于何處,但一來鑰匙只有我一人才有,二來也從無人敢碰存放玉璽的鐵柜子,倒也從來沒發現過異常。”

宋楠道:“難道有人偷用了玉璽之后沒有擦拭干凈上面的朱泥?”

張永道:“恰恰相反,玉璽擦拭的很干凈,就像沒用過一樣。只可惜偷用之人不知道我的小秘密,我在包裹玉璽的布包之外放了一根不起眼的黃色鴨絨毛,跟黃布包裹顏色相若,若不刻意,根本看不出來。但有人動過玉璽包裹,那鴨絨毛必會掉落。我查看之時,那根鴨絨毛已經飄落在柜子的格擋上,由此我斷定必是有人偷用了玉璽。”

宋楠點頭道:“甚好,你這心思夠細。然則你便暗中查這件事是么?”

張永道:“正是,咱家知道事情有蹊蹺,誰敢不經司禮監掌印之手便偷用玉璽,這乃是彌天大罪;除了皇上之外,誰也沒這個權利。但皇上若要用印,又何必如此?咱家不敢張揚,便暗中盤查,查出當日當值在印璽房中的兩名司禮監內務在事發之時竟然是全部被太后宮中的兩名公公叫出去喝酒,雖只是短短頓飯時間,但那足以完成偷蓋玉璽之事了。”

宋楠猛然擺手道:“停,我來理一理思路,你見了皇上之后,太后留下你拉了會家常?說的什么?”

張永道:“我也不知太后為何要留下我說話,太后之前從未這么做過,問的也是些身體如何,宮外家人父母如何的家常話。”

宋楠點頭道:“之后印璽房中的兩名當值太監被太后宮中熟識的公公拉去喝了會酒?而偷蓋印璽的行為便是在這當中發生的事情?豈不是說,這偷蓋玉璽玉璽之人便是……她的指使?”

張永瞪眼緩緩點頭道:“國公爺思路清晰,恐怕正是如此。”

宋楠道:“然則,這詔書你又是如何拿到手的?我想,太后他們應該不會讓你有機會見到這封詔書的。”

張永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白布,在宋楠的面前慢慢展開,指著那繡著芙蓉花的一方絲帕道:“便是此物的主人幫了咱家的忙,咱家知道有人偷偷蓋了玉璽,又判斷是太后所為,皇上病體又極沉重,宮中衛士調換,氣氛明顯異樣,便是再愚魯也預感到大事不妙。咱家不是喜歡探聽國公爺的私事,但國公爺和公主關系……那個極好,咱家便一咬牙,鋌而走險去找到公主,向她將事情挑明,請她開恩幫著弄清楚這偷蓋玉璽的詔書內容是什么。于是乎次日傍晚,公主便交給我這張手抄的遺詔。這便是這遺詔的來歷。”

宋楠渾身上下冷汗滲出,張永說的已經驚心動魄,在干這些事的時候怕是更加的兇險,張永這次能豁出一切倒也罷了,康寧義無反顧的去太后宮中弄到了這遺詔的手抄本,怕是更加的險惡;一旦被發現,恐怕太后連她這個親生女兒也不會饒過了。

看著眼前這張白紙上的黑字,宋楠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自己在外征戰拼死,朝廷之中卻已經瞞著自己做出了非常之舉,從這遺詔擬定的新皇人選朱厚熜來看,這正是楊廷和一直竭力推薦的人選,宋楠敢百分百的確定,這一切絕對和楊廷和有關。

楊廷和,這個潛伏隱忍的老狐貍,終于開始露出了他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