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驚愕道:“楊公,您怎能許下團營總督之職?您不是答應了我,將來……”
楊廷和笑道:“你呀,沉不住氣么,我若不這么說,他們能乖乖聽話么?太后下令團營守住營盤按兵不動,讓你的五軍都督府兵馬開進城里接替城防,你以為就那么容易?那可是下了餌料的。※%放心吧,雖然老夫私下里跟他們每個人都許過承諾,但只有對你的承諾才是真的,這叫一女多嫁,最后成為東床嬌客的便只有唯一的一個,其余的人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等局勢穩定,新皇登基,老夫必保你為團營總督,到時候這幫人就在你手下了,誰要是不服氣或者找不自在,你張侯爺難道不會整治他們么?”
張偉喜笑顏開,張口哈哈大笑,連聲贊道:“好個一女多嫁,楊公計策高明,本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楊廷和淡淡道:“話說我也是不得已,想我楊廷和這一輩子沒這么騙過人,但為了朝廷大局,為了大明基業,也不得不這么做了。閑話休提,眼下需要立刻拿住宋楠和張侖,平息京城局勢才是。”
張偉低聲道:“那正陽門城上城下的情形該如何處理?”
楊廷和曬道:“虧你還問這話,在宮里宋楠已經動手,上千人死于非命,這已經不是可以調和之事,而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搏殺,難道你還抱著幻想不成?宋楠和張侖已經是反叛之賊,還有什么好顧慮的。”
張偉咬牙道:“我明白了,我即刻下令城頭對下攻擊牽制張侖,同時命外城兩衛兵馬包抄其側后,將他們一舉絞殺。”
楊廷和道:“那還等什么?下令吧。”
張偉立刻傳達命令,宣布張侖和宋楠為朝廷叛賊,命城頭士兵無需忍耐,但有靠近之敵即刻射殺,同時派人去外城傳令,調動外城的兩衛兵馬從東西兩側朝正陽門包抄,欲將張侖的兩營兵馬和數千錦衣衛旗校絞殺在正陽門外廣場之上。正因如此,才發生了錦衣衛上前交涉,被城頭兵馬即刻射殺之事,引發神機營奮武營和錦衣衛的聯合攻城大戰,而這一切也正是張偉需要的結果。
六千多都督府兵馬陸續登上正陽門城樓和城墻各處,增援城墻上方的營州衛兵馬,同時,張偉集結五千多兵馬準備重回宮中殲滅錦衣衛大漢將軍營,捉住宋楠;但他漏考慮了一點,那便是內城中錦衣衛衙門的人手也有數千人之多,當東西兩側焰火彈飛上天空的時候,張偉猛然意識到了這一層,然而已經遲了。
東西兩側,數千錦衣衛校尉潮水般的涌出,人數總數其實只有三千不到,但張偉手頭的可用的人手也只有五千,同時又是被忽略的一股力量,頓時將大明門廣場上的兵馬打了個措手不及。
錦衣衛旗校們很少經歷這種大軍作戰的情形,從經驗上來說是不足的,但他們勝在裝備精良,勝在訓練有素號令嚴明,錦衣衛經過整飭之后,原先旗校中的混子們都被攆走,加入了不少農家平民子弟;這些人吃苦耐勞聽指揮,訓練的時候個個爭先,面貌和之前已經大大不同;一聲令下后個個奮勇爭先,無畏的氣概彌補了部分實戰的欠缺,很快便將倉促應戰的五軍都督府兵馬沖出了東西兩條缺口。
王勇和侯大彪均身先士卒,手中兵刃舞的風生水起,各自帶領數百人沖入廣場當中,隨著陣型的散亂,上萬人馬膠著在廣場上戰作一團,兵刃交擊之聲不絕于耳,像是廣場上開了幾百家鐵匠鋪子。
宋楠騎著馬兒,率領三十名大汗將軍旗校和百余名普通校尉趕到廣場西側,放眼看去,城上城下,廣場內外,各個角落里都在打斗,正陽門外的張侖還算克制,并沒有命人胡亂放炮,靠近皇宮地界,亂開炮會波及皇宮中的殿宇和宮內皇族的安危,所以盞口炮只盯著正陽門城樓和城墻轟擊,根本沒來打攪后方廣場上的廝殺。
宋楠瞇眼掃了一圈,在大明門城門東側通往衙署的大道上看到了正負手觀戰的楊廷和費宏梁儲等人的身影,他們的身前有一隊數百人的兵馬守衛;宋楠一夾馬腹,馬兒縱身躍出,身后的一名大漢將軍旗官和一名錦衣衛衙門百戶齊聲叫道:“大人何往?”
宋楠頭也不回叫道:“擒賊擒王,楊廷和居然還敢露臉,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回來啊大人,我等負責您的安危,您怎能親身涉險?”
宋楠的聲音在丈許外傳來:“羅嗦什么?全隊跟上,替我清理側翼之敵。”
眾人無可奈何,三十余名騎馬大漢將軍揚鞭沖入,百余名錦衣衛旗校也吶喊著加入滾滾戰團之中。
宋楠策馬飛馳沖入,馬前馬后全是雙方搏斗士兵的身影,火銃在這里毫無用處,宋楠抽繡春刀在手,高舉過頭,刀柄上一蓬紅色刀穗像是一團火苗在空中燃燒,那真是巧手的楊蔻兒編織送給宋楠的刀穗,數年來從未離開過宋楠的刀柄。
“我乃大明鎮國公宋楠,皇上遺詔有令,楊廷和張偉譚佑費宏梁儲等人大逆不道矯詔作亂,我奉詔緝拿亂賊,爾等都非首惡,但放下兵刃概不追究,若執迷不悟,當從賊造反論。”宋楠揚聲大吼。
雖然場面嘈雜,但宋楠揮舞繡春刀在陽光下飛馳的身影異常醒目,猩紅的披風在身后飛揚舒展,獵獵作響。士兵們不由自主的忙里偷閑側耳細聽宋楠的喊話內容,不少人心心中意動。
廣場東北角的楊廷和等人也看到宋楠策馬飛奔而來,梁儲立刻下令身前兩百多護衛自己等人的士兵張弓搭箭,待宋楠靠近立刻射殺;楊廷和也甚是驚慌,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
楊廷和側耳細聽了數句后,怒哼一聲,突然跳上一旁的青條石高喊道:“逆臣宋楠,圖謀不軌,強闖皇上寢殿,致皇上駕崩;又拒不受皇上遺詔,太后懿旨,同張侖合謀篡位,罪不可恕。錦衣衛校尉們聽著,宋楠之罪當誅,但爾等乃是受其蠱惑蒙蔽,立刻放下兵刃投降,或協助緝拿宋楠,我楊廷和以內閣首輔的名義立誓,必饒恕爾等罪行,并加以封賞。”
兩邊的士兵們聽著宋楠和楊廷和相互指責對方為叛賊,各自稱自己擁有遺詔,腦子都被他們弄糊涂了。
宋楠哈哈大笑,隔著幾十隊廝殺的士兵朝楊廷和高叫道:“楊廷和,你這是東施效顰啊,我喊話你也喊話,能不能有點創意啊。”
楊廷和冷笑叫道:“呸,亂臣賊子也配我楊某學你,楊某是不想讓他人受你蒙蔽罷了。”
宋楠大笑,手中繡春刀遙遙指著楊廷和道:“本來皇上遺詔中念及你多年操勞尚有功勞,并無太重處罰,我也一直認為你不至于不顧大局,但此刻我才明白,你這人大奸若忠表里不一,犯了滔天大罪還抵死不認將錯就錯,有負圣上隆恩。而且你剛才說的話讓我非常的不開心,所以我決定不饒你了,楊廷和,你這是自尋死路!”
楊廷和冷笑數聲,高聲道:“鎮國公,誰生誰死猶未可知呢。”
宋楠大怒,拍馬率數十騎直沖過來,楊廷和趕緊跳下青條石隱沒在數百外軍士兵之后,數百兵馬鼓噪向前,迎上宋楠等人的馬頭,雙方迅速激戰在一起。
宋楠心中惱怒,手下更是毫不容情,不管不顧沖在最前面,身邊的大漢將軍們哪敢讓他涉險,紛紛猛沖向前,保護住宋楠兩側身邊的空當。馬蹄踩踏,火銃轟鳴,數百外軍忌憚這數十人手中的火器,鼓噪吶喊的多,真正迎上馬頭拼命的少,盞茶之后,周圍錦衣衛旗校聞宋大人陷入包圍死命沖來救援,片刻之后,這數百外軍兵馬便被打散,于此同時,宋楠的馬蹄已經踏上了剛剛楊廷和等人立足的衙署大道的入口處。
放眼看去,楊廷和梁儲費宏等人驚慌后退的身影就在前方百余步之外,宋楠回身看著廣場之上,膠著的廝殺遙遙無期,不知何時才會分出勝負,也許當自己抓到楊廷和的那一刻,這一切才會結束,于是縱馬沖上衙署大道,欲沖抓獲逃逸的一干人等,猛然間聽得號炮連聲,大明門東南角上一片騷亂,宋楠勒馬喝問道:“怎么回事?”
片刻后消息傳來,是敵方援軍到達,崇文門駐扎的八千兵馬盡數趕來增援正陽門和大明門處的戰斗。如此一來,廣場上雙方兵力已經相差太多,根本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再打下去便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宋楠大罵出聲,心中卻明白,這是因為團營出動的兵馬只有奮武營一營,加上張侖手中的神機營兵馬,總數只有一萬一千人左右,這個點兵馬只能猛攻正陽門一處,根本無法分兵攻擊東西方通往內城的宣武門和崇文門的守軍。團營其他營的兵馬都在外城軍營按兵不動,以至于讓崇文門和宣武門的守軍得以抽出兵力來解決內城中的混亂。
宋楠心中嘆息,團營中最少有一半的人貌合神離,宋楠早就告訴張侖要伺機調換,為此自己甚至已經做好了計劃安排,但張侖始終沒有動手;宋楠這幾年一直忙于在外征戰,他只能將此事交給張侖去辦,但直到今日,張侖也沒狠下心來解決;以至于關鍵時候,團營總督連團營都調度不動,讓形勢陷入危局之中。
此刻的形勢還不是最危急的時候,宋楠最擔心并非是團營其他兵馬的按兵不動,而是擔心一旦形勢大劣,那些侯爺們會悍然出兵幫助楊廷和一方,來個墻倒眾人推,那才是最可怕的。撿便宜撈好處一向是這些家伙們的強項,內城中自己的人手若損失殆盡,或者自己被楊廷和擒獲,便意味著平衡被打破,那些家伙極有可能便會出動來打落水狗。
宋楠不得不下令所有兵馬立刻撤出戰斗,內城聚集起來的近四千錦衣衛旗校已經剩下不足三千,加上宮中的八百大漢將軍營的兵馬,這四千不到的人馬是內城中自己所有的人手,這些人是保持平衡的最后力量。
“撤入大明門內,守住宮門。”宋楠高聲下令,萬志率三百大漢將軍從宮中沖出作為掩護,將追擊的敵軍士兵拒于大明門外,數千錦衣衛旗校迅速進入大明門內,登上高高的皇宮城墻竭力防守。
宋楠登上大明門的城樓,看著大明門外的情形,上萬敵方兵馬虎視眈眈的列于廣場之上,他看到楊廷和等人又施施然來到廣場上,在一干武將的陪同下對著大明門城樓指指點點,顯然是在籌謀如何攻入皇宮之事。
南邊的正陽門處,依舊火銃聲隆隆作響,喊殺聲震天傳來,雖看不清張侖率兵攻打的情形,但可知道戰斗的艱難。正陽門的城樓城墻堅固,近年來火炮在戰斗中的巨大威力已經引起朝廷的極大重視,在正陽門兩側城墻上已經安裝了十余門火炮作為防守內城的補充力量,可想而知,它們帶來的威脅有多大。
宋楠暫時無計可施,他目前能做的便是守住皇宮,隨時準備出擊,以這種態勢拖住正陽門廣場上的一萬多外軍兵馬,不讓他們增援正陽門,等待正陽門被攻破的那一刻。
“給點力吧,我的大舅哥,這可是你垂名青史的大好時機了。”宋楠瞇眼看著斜斜西墜的春陽,心中默默祈求。
張侖何嘗不想趕快攻破正陽門,本來攻城開始的時候,神機營和奮武營一萬多兵馬,加上錦衣衛數千兵馬的一頓猛攻,已經差一點就要得手,但忽然間城頭火炮轟鳴,城樓上的敵軍忽然人數多了一倍,硬生生將這一波即將得手的沖鋒扼殺。
一問情形才知道,原來是西邊守御內城宣武門的五軍都督府兵馬增援趕到,近七千的援軍增援正陽門城上城下,頓時將這攻擊作戰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盡管神機營擁有百余門盞口炮,但這些炮若是落入對方人群之中固然是威力驚人,但只是轟擊這些高厚均達四五丈的最為堅固的內城城墻,便顯得相當的不給力,每一發炮彈轟擊在城墻上,都在城墻上爆炸出一個深坑,但也僅僅是個坑而已。
數百發炮彈擊中轟擊了一段城墻,硝煙散去之后,城墻雖然面目前非,但卻根本沒有倒塌的跡象,只是在城墻上炸出一個個深達丈許的凹陷,離城墻的那一面還早的很,而這么一來,炮彈消耗倒不說,幾十門盞口炮炮膛過熱,接近報廢。
攻方的火器其實也不少,神機營中有千余桿火銃,錦衣衛親衛營侯大彪手中火器更多更猛,但他們統統需要近距離的射擊方可奏效,用來守城或平地上的沖鋒狙擊倒是可用,但用來攻城,便幾乎等于沒用了。仰頭朝城頭射擊?不說能否射中城垛后的敵軍,能否沖入火銃射程之內的范圍都是問題,因為早在抵達火銃射程之前,你已經進入弓弩的攢射范圍了,怕是沒跑到地方,便成了一只刺猬。
張侖急的差點要哭了,他覺得這是他這一輩子最艱難的時候,攻城的人手在白白消耗,但又不能停手,然而不停手的話這又是一場無法得手的戰斗,隨著手下人手的消耗,這場戰斗遲早會以敵方反攻,自己的慘敗而告終。
外城錦衣衛眾官員中以李大牛和趙大鵬官職最高,理所當然成了眾人的主心骨。但這兩人打仗沖鋒固然沒什么可挑剔的,如此危局之下要他們想出辦法來卻是枉然,兩人也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看著漸漸西斜的太陽無計可施。
“李大人,趙千戶,鎮國公府的夫人們派人送信來了,要你們帶人去永定門處接應她們。”一名被調撥在鎮國公府守衛宋府家眷的錦衣衛親衛飛騎趕來,找到團團轉的李趙二人稟報道。
李大牛愕然道:“鎮國公府夫人們?她們不是在府中么?怎地跑到永定門外去了?你是怎么保護的?”
那親衛無奈道:“她們出城,我們也沒辦法,只能跟著保護。不過……”
“別啰嗦了,趙千戶,你在這里盯著,我帶兩百弟兄去接應,夫人們的安危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外城敵兵給抓到了,那可麻煩大了。”
趙大鵬雖對宋大人的家眷這時候出來搗亂甚是郁悶,但他也知道必須要保證她們的安全,若宋大人家眷被人拿獲,那可什么都完了,宋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護家嬌慣妻妾的,鎮國公一回府中便從一只猛虎變成溫柔的小羊,這些事他這個親衛營千戶可都是目睹過多次的。
“那還等什么,快去快去,帶上我手下的火銃親衛兄弟,等閑千余人也能對付。”趙大鵬忙道。
李大牛迅速集結兩百親衛火銃騎校,沿著永定門大街飛馳往南,直奔京城南門永定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