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粼粼,從菜市大街上了永定門大街,一路朝內城行去。↑
宋楠沒有騎馬,而是和朱鳳桐共乘一車。兩人都沉默著,宋楠的眼睛看著車窗外的大街,錦衣衛親軍和團營兵馬正全副武裝封鎖街市,確保京城中再無昨日之事的余波,宋楠昨夜雖當眾宣布既往不咎,但其實相關的搜索和抓捕之事從來就沒停止過,宋楠也無意制止,這一切都是必須要做的,光是懲辦楊廷和一個人是不夠的,還要將其邊邊角角根根系系盡數挖掘出來,就算是饒恕他們,也要讓他們發出彈劾楊廷和的聲音。
朱鳳桐的雙目卻是一直看著宋楠的側臉,眼神中情緒復雜難明,既有愛戀糾纏,又似乎有些愁云聚集。
終于朱鳳桐打破了沉默,輕聲叫道:“宋郎。”
宋楠轉過頭來,看見朱鳳桐眼中復雜的情緒,展顏一笑伸手握住朱鳳桐的手道:“怎么?”
朱鳳桐纖手反握宋楠的手,輕聲道:“宋郎,奴家本不怪多嘴相問,但奴家心中甚是擔憂和不安,可否……問郎君幾句?”
宋楠微笑道:“有何不可?問吧,有什么想問的便直接問。”
朱鳳桐臻首輕垂,終于鼓足勇氣問道:“宋郎,對大明朝的未來,不知你有何想法?我知道,其實你骨子里并非是熱衷權勢之人,但現在你已經是萬人之上,除了達成你對康寧公主的承諾之外,你還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么?”
宋楠沉默片刻低聲道:“不瞞你說,我走到今日這一步,固然是為了兌現曾經的諾言,但其實我也是一步步被推著走到如今;今日這種情形我也從未預料到。我沒料到皇上會這么快便駕崩,也沒料到為了新皇的人選,楊廷和會和我鬧到兵戎相見,皇上尸骨未寒,我們卻大動干戈,這不是我的勝利,而是大明朝的悲哀。”
朱鳳桐輕聲道:“然則……既成事實,你今后打算怎么辦?”
宋楠盯著朱鳳桐一雙秀目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的疑問怕也是很多人都想問的,很多人都在想,大明朝已經不再是大明朝了,新皇即位之后也只是我扶持的傀儡,而我宋楠則是把持朝政的權臣,從此之后,這天下便是我宋楠的天下了,是么?”
朱鳳桐不答,但她的表情顯然是肯定了宋楠的說法。
“不僅是臣民百姓們有這樣的想法,事實上皇上臨終之時跟我有過長談,他要我立誓絕不攫取大明江山,不生叛逆之心,可見,皇上都是心中有隱憂的。但皇上還是在遺詔之中將輔佐新皇的重擔交給了我,可見在這件事上,皇上對我的了解勝過天下所有人,甚至包括我的家人,也包括你。”
朱鳳桐惶然道:“宋郎,奴家不是那個意思,奴家的本意是想提醒你一句,自古以來權臣終歸沒有……沒有什么好下場,雖然一時得勢,但難免會有清算的一天。奴家想告訴宋郎,以后即便權柄在握,行事也當細思慎行。對不住,奴家說話可能不中聽,但這是奴家很想對你說的話,你知道奴家極愛宋郎,愛之深,關之切。或許是奴家多嘴了,請郎君切勿生氣。”
宋楠微笑伸手,將朱鳳桐摟到懷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道:“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真把我當成是太上皇么?跟我說話也這么小心翼翼諸多忌諱?在宋府之中,怕是只有你能跟我說這些事了,你本王府郡主出身,是個有見識的人,人無近憂必有遠慮,你這是為將來擔憂呢,也是為我好,我生氣作甚?”
朱鳳桐將頭埋在宋楠的懷中低低道:“你明白就好,奴家確實很是擔心,如今你手握重兵,爵高官顯,一切于你有利之時,朝中百官固然不會對你做些什么?而且,按照皇上遺詔之命,你不得不在新皇親政之前掌握朝政大事,事實上.將來朝中之事無論對錯都將歸于你身。將來有一天,皇上親政,這些事都會清算,朝中百官也會蜂擁而上,墻倒眾人推,奴家擔心的便是這些。這些你考慮過沒有?”
宋楠啞然失笑道:“你這些話說的我云山霧罩,在你內心之中,是否認為我今日所為之事是一場叛逆之舉?”
朱鳳桐忙道:“不是不是,奴家豈有此意?”
宋楠道:“那你為何說出什么將來的清算?”
朱鳳桐紅著臉道:“奴家之意是……是……”
宋楠一笑柔聲道:“我來替你回答吧,其實清算本無理由,新皇親政第一個矛頭便是我,這無需任何的理由,任何一位皇上都不愿意朝中有一位凌駕于他之上,掌握全面朝政的權臣存在,無論他是否都朝廷有過何種經天緯地之功,只要這個皇上想成為皇上,首先要做的便是扳倒此人。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說白了,不殺權臣,新皇何以立威,何以掌控天下?”
朱鳳桐點頭道:“奴家正是這個意思,你既知如此,便知我因何而今日多言了。”
宋楠輕撫她的臉蛋微微道:“我答應了皇上要輔佐新皇直到他親政視事,將來的事情誰也難以預料,其實保全自己也非沒有辦法,我若不懼天下之口,便很多辦法都可用,我并不擔心將來。”
朱鳳桐輕聲道:“奴家知道,你完全可以讓皇位上坐的那個人聽話,朱氏子孫誰都能坐那個位置,就看你選不選他,但那樣一來……”
宋楠接口道:“對,那樣一來,我便成了真正的大明逆臣了,我自然有權力去選擇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皇上,但我不會那么做,也不可能那么做。我不會去做亂臣賊子,因為我和皇上之間有個承諾,我對承諾的態度你是明白的,無論大小,但我承諾之事,我必要做到。”
朱鳳桐微笑道:“奴家知道,郎君是一諾萬金之人,這一點鳳桐領教過,我想宮中的康寧公主也正是知道郎君的諾言一定會兌現,才會一直堅信會有今日而苦苦等待的吧。”
宋楠轉頭看向車窗之外,淡淡道:“鳳桐,今日你既然談及這些事情,我便告訴你我心中所想。我根本沒考慮將來如何,也沒去想八年十年以后的事情;我承認我不是個可以罔顧個人生死榮辱之人,但我也不是個自私自利被名利所縛之人。打我從蔚州來京到現在,八年多的時間,我見識了許多的事,也親身經歷了許多事,最初我固然是為了個人的成功,為了光宗耀祖嬌妻美妾而奮斗,但涉足越深,我的心便越是不能心安理得。大明朝到了今日,如果再無人為國家的將來擔憂,而只是為了個人的將來擔憂的話,大明朝再難中興。”
宋楠吁了口氣,轉頭看著目光炯炯的朱鳳桐,朱鳳桐緊緊抱著宋楠的臂膀,目光迷離之中,聽宋楠繼續說道。
“一朝興衰事小,但所涉甚大,苦的是百姓,苦的是天下人。你若見到千里無人煙的殘垣廢墟,你若見到寒夜街頭饑寒倒斃的襤褸之民,你若見到夕陽下青草山坡上的枯骨遍地,便會生出和我一樣的感嘆。我既然置身于大明朝,又身居如今之位,我便不能不考慮改變這一切。我不能去考慮將來會如何,我已暗中立誓,在新皇即位親政之前的這八.九年時間,必利用手中的權力改變大明朝的現狀,最起碼也要讓天下太平,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再顛沛流離,不再遭受戰亂涂炭,讓他們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這些事近一年來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中,我知道自己已經擺不脫這種責任感,我若是升斗小民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便罷了,誰要老天爺將我擺上了這個位置,那么我必須要做點什么。”
朱鳳桐面色變得緋紅,呼吸也急促起來,雙目迸發出異樣的神采來,和宋楠對視良久,終于輕聲道:“鳳桐沒有看錯人,鳳桐知道宋郎絕非常人,宋郎,將來無論發生何事,鳳桐都會在你身邊,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宋楠哈哈一笑,在她豐.臀上捏了一把道:“我還想活到壽終正寢呢,什么生啊死的,晦氣晦氣。明時坊到了,你到家了,我下車進宮去,遲些來見你,待朝中大事安定,我便八抬大轎來娶你進門。”
朱鳳桐點頭答應,宋楠起身要下車,朱鳳桐忽道:“宋郎。”
宋楠扭過頭來,朱鳳桐伸手摟住他的頭頸,一張柔軟火熱的嘴唇親吻住宋楠的嘴,宋楠回身抱緊她,狠狠親吻一番,才下車騎馬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