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歸

第9章 達成共識

窗外,陽光正燦。

影影綽綽的天光透過白麻紙窗欞,斑斑點點地灑了進來。

纏枝并蒂蓮地毯上有了些許明亮的光暈,逼真絢爛。

“數年來,蘇伯為了保住我母親的嫁妝,可謂是煞費苦心,連續關了六間生意興隆的綢緞鋪子,在崇正街做起來當鋪生意,卻不想生意慘淡,還頻頻遭了賊偷,損失慘重,蘇伯不知道挨了祖母多少訓斥……”謝錦衣依窗而立,迎著些許的天光,若有所思地看著蘇福,幽幽道,“盡管祖母另請了掌柜來幫助蘇伯,但十六間鋪子的生意還是不見起色,依然勉強能維持住謝府日常花銷,足見蘇伯手段高明,可我卻知道……”

蘇福猛地抬起頭看著謝錦衣。

心中激動狂喜。

傳聞姑娘驕縱魯莽,愚笨無禮,如今見她神色淡然,氣度非凡,簡直跟傳聞判若兩人。

難道是……難道是姑娘為了自保,藏拙?

“我卻知道,蘇伯心中的痛遠遠大于這十六間鋪子的收益得失,外祖父當年并非誤診,而是被人利用當了棋子。”謝錦衣彎腰扶起蘇福,攙著他坐下,低聲道,“蘇家滿門含冤而亡,蘇伯之所以隱忍伏低,是想韜光養晦,希望有生之年為蘇家滿門伸冤,還蘇家一個清白!”

前世她從蘇啟口中得知這一切,才恍然大悟,悲憤不已。

彼時,縱然她坐擁家財萬貫,卻因身子孱弱,無計可施,一直郁郁度日。

“姑娘聰慧,明察秋毫,老奴再不敢隱瞞……”蘇福挺直腰板,目光爍爍,卻不忘壓低聲音,僅用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道,“十年來,這十六間鋪子除去謝府開銷,還剩余六十萬兩銀子,其中二十萬兩被老奴置辦了五處田莊,五萬兩購置了千畝山林,五萬兩買了名畫,古董,珠寶藏于蘇宅地窖,其他的三十萬兩現銀被老奴分別存于數十家錢莊,其中臨安城的匯通和寶慶錢莊,是咱們自己的,只要姑娘一聲令下,老奴立刻把銀子全部取出,交給姑娘保管。”

蘇福識人無數。

看出東家姑娘并非傳言中粗笨不堪,反而見識非凡,讓他著實欣喜若狂,數年擔驚受怕,碾轉反側,今日終于可以卸下肩上重任,睡個好覺了。

“蘇伯,我拘于內宅當中,眼下又在禁足,保管不好那么多銀子,還得勞煩蘇伯繼續勞心了。”能得到蘇福的認可和信任,謝錦衣倍感欣慰,沉吟道,“我今天請蘇伯來,并非查賬,而是有要事跟蘇伯相商……”

此生她有紫玉蘇福相助。

足矣!

“姑娘盡管吩咐,老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蘇福斬釘截鐵,目光在謝錦衣身上落了落,又若有所思地別開目光,并非他嫌棄東家姑娘的容貌,而是他覺得東家姑娘的膚色有些不太正常,但盯著姑娘細看,又覺得不妥……

謝錦衣會意,也不解釋,肅容道:“蘇伯,我近年來翻了些醫書,通了醫術,自認開個醫館還是綽綽有余的,只是我拘于內宅,拋頭露面出面打點有諸多不便,煩請蘇伯幫我買下謝府后面的那兩座空宅,找個可靠的人在那邊打理,對外就放出風聲,就說是南直隸名醫來此坐診,專治疑難雜癥,尤其擅長不舉不孕之癥,記住,此事務必傳到永安侯徐沛那里,我若醫好永安侯的頑疾,必名揚京城,門庭若市,若能因此積累人脈,也算是初戰告捷。”

世人向來注重子嗣傳承。

上到朝堂世家,下到黎民百姓,若是患有這等隱疾,大都秘密醫診,斷不會對外張揚,讓一個跟京城毫無瓜葛的大夫看診,相信很多人都是趨之若鶩的。

何況,前世她追隨善忍大師苦練醫術,專研的便是不舉不孕之癥,因為善忍大師是出家之人,并不喜這些內闈之術,又不忍失傳,便傳給了她。

“姑娘,這,這是真的?”一向淡定從容的蘇伯也狠狠地吃了一驚,久聞東家姑娘驕縱蠻橫,常常鬧得家宅不寧,若是為了自保藏拙他倒是可有理解,可這突然通了醫術可不是鬧著玩的……

謝錦衣早有準備,淡淡道:“蘇伯近年來,常常夜半無眠,為了不驚醒家人,自己起身煨黃酒,以果干為肴,天亮前才得以微醺淺睡少時,故而蘇伯每每午膳后,必再淺眠半個時辰補充體力,卻因藥鋪套間床鋪簡陋,每每醒來,蘇伯便覺得腰酸背痛,一直靠貼膏藥來緩解疼痛。”

她志在為蘇家昭雪,并非懸壺濟世,救苦救難。

所以,她要想開醫館,就必須先取得蘇伯的絕對信任才行!

“姑娘果然是神醫再世!”蘇福愣了愣,再次起身長揖,“老奴唯姑娘馬首是瞻,絕無異議!”

他夜間吃酒的這個習慣連家里人都渾然不覺。

姑娘診得如此明了準確,她若不是神醫,誰還敢稱神醫?

“蘇伯,我身為謝家女,不宜拋頭露面行醫看診,我思慮再三,決定就隨母姓,化名蘇姝。”謝錦衣從容道,“一個月后,我必脫胎換骨,恢復正常容貌和身材,蘇伯只管盡快替我準備好宅子就是。”

蘇姝隨時都可以抽身退隱。

而謝錦衣則有太多牽絆。

謝家雖然虧欠于她,卻并無深仇大恨,她沒必要把謝家也牽扯進來。

“姑娘深謀遠慮,老奴佩服。”蘇福見謝錦衣胸有成竹,似是早有謀算,立刻深信不疑,“姑娘放心,老奴立刻著手去辦,保證在一個月后,讓姑娘入住新宅。”

“有勞蘇伯了。”謝錦衣甚是欣慰。

頓了頓,才問出心中疑慮:“只是姑娘這膚色……”

東家娘子膚白貌美,艷冠京城,謝家二老爺更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任誰都想不到,兩人的女兒竟然生得如此黝黑粗陋,此事定有蹊蹺。

“我誤服黑麻粉數年,加上喜食油膩之物,不加節制,才變成這般……”謝錦衣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勞煩蘇伯近日跑一趟南直隸,南直隸梧桐胡同有家胭脂鋪子,掌柜的姓馮,馮掌柜之妻孟氏,精通易容之術,你去幫我尋她買十盒黑胭脂回來,我有用處,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

前世她跟孟氏有過一面之緣。

親眼見識過孟氏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讓人嘆服,即便是落了水,也不會露出半點破綻。

“姑娘放心。”蘇福再次作揖。

“還有一事,新宅子管事是需要些身手的,聽聞城外五十里外有個賣藝班子,師傅姓魯名忠,腿有些跛,卻武藝超群,他帶了四個弟子四處賣藝,風餐露宿,顛沛流離,卻為人仗義,從不持強凌弱,是個俠義之人,你親自去請他,只要他愿意,工錢高些也無妨。”

前世魯忠被人追殺,逃到莊子上,被她救起。

此后便帶著他的弟子們留在莊子上當差,對她忠心耿耿,一次閑聊中,魯忠告訴她,說他們在城外賣藝數年,風餐露宿,他的腿就是因為受傷沒有及時醫治而跛的。

如今她要用人,不用魯忠用誰?

“是……”蘇福驚訝謝錦衣足不出戶卻見識如此多廣,竟然知道城外五十里的魯家班子,卻不好多問,一一應下。

主仆兩人又深聊了半個多時辰。

直到日上三竿,蘇福才起身告辭。

“聽說蘇福在清心苑待了一個多時辰才走?”顧老夫人從明月手里接過幾枝嬌艷欲滴的梅花,一一插在了青花窄口方瓶里,五姑娘跟蘇福從無交集,也從來不過問鋪子的事情,怎么今日能跟蘇福聊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