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暮色中
玲瓏坐在屋子里,一邊繡屏風一邊聽著杏雨繪聲繪色講著從四小姐那里聽來的事。
“小姐啊,老太太該不會要讓咱們回去吧?”
杏雨跟著玲瓏在老宅住了八年,想起這些年來,小姐在老宅受的那些委屈,她的眼圈兒紅了。
“她老人家不但讓咱們回去,還會逼著父親大人休妻另娶。”
“什么?”杏雨嚇了一跳,三老爺雖說當大太太透明人一樣,可這么多年了,他也沒有休妻啊,怎么小姐會這樣說呢?
玲瓏笑笑,眼皮子都沒有抬起,手上飛針走錢,直到把一只魚盆繡完,這才抬起頭來,悠哉悠哉的說:“宋氏打死也想不到,老太太會帶著柳表姑一起來京城,所以說,機關算盡只能把自己算進去。”
杏雨還是不明白,柳家表姑太太進京的事,還是經她的口告訴小姐的,小姐這是又猜到什么了?
杏雨有個好習慣,想不通的事就不會再想,她現在就是擔心三老爺會把大太太休了,到時自家小姐變成棄婦之女,日后嫁到許家,可就抬不起頭了。“
”小姐,您......“
她剛一開口,就被玲瓏打斷了話頭子:”繡了一下午了,我眼睛都要花了,你照看著,我到山上走走,晚膳時回來。“
杏雨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傍晚了,一會兒就要晚膳了。
玲瓏卻已經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半新不舊的蜜合色家常小襖,下面是同樣半新不舊的蔥黃綾子褲。
閨秀們平素都是穿裙子,這種綾子褲是胡服,只有騎馬時才會穿著。大武朝以武力得天下,三代君王都是戰功赫赫,因此貴族們不改尚武之風,豪門望族的閨秀們也以善長騎馬和打馬球為榮。這胡服便是騎馬時的最佳穿著,玲瓏雖然沒打過馬球,但這種褲子也縫了兩條,穿這個練功,遠比裙子更方便。
“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們別等我,先吃吧。”
玲瓏說完了,便一溜煙似的跑了。正像她所說,繡花繡得眼花了,她要出去放松一下。
落日西斜,沒有了白天的火烈,帶著暖暖的金輝,山野披上蟬翼般的金紗。桐花已經謝了,山杜鵑卻依然開得燦爛奪目。
遠處傳來棗花的清香,和著杜鵑的花香,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玲瓏站到山坡上,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做了幾個擴胸運動,便向著霧亭跑去。
自從上次摔傷以后,她還是第一次來霧亭。過了好幾天,那位杯弓蛇影擔心有刺客的十二皇子,八成已經回京城了,再說,就算遇到也沒關系,他既然賠了銀子,那就證明她不是刺客,不是犯罪嫌疑人,她有什么可怕的。霧亭雖是大武疆土,可也不是你們皇家園林,誰愛去誰去,你管得著嗎?
玲瓏這么想著,便已來到霧亭里。亭下便是那片白霧茫茫的山谷,已經傍晚,山谷中依然云蒸霧罩,宛若人間仙境。
玲瓏欣賞了一會兒霧景,便又開始訓練自己——
向著橫批上的兩個字不停跳躍!
她練習得當然不是單純的跳躍,而是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每一次躍起,她都用手指在那字上描畫,但最多的時候,也只是描畫了兩筆,身子便落了下去。
自從上次在霧亭看到這個橫批,知道真的有人能在空中寫字,玲瓏便琢磨著或許師傅和秦空空真有關系呢。
她不甘心,石二第一次見到她的身法,便說她是秦空空一脈的,秦空空姓秦,她的師傅秦瑪麗也姓秦,師傅從未提起過她的身世,江湖上也沒人知道。
如果他們真的有關連,那這門功夫從古代傳到現代,八成已經有很多精華失傳了。她有根底,年紀又小,這時練習還來得及,因此玲瓏自從病好以后,每天晚上睡前都會跳上幾百次,來到霧亭,當然更不能放過現場歷練的好機會。
其實她今天出來時是有心事的,別看她和杏雨說得輕松,可是柳玉兒來京城的事,還是讓她挺郁悶的。
自從大半年前她大病初愈記起前生的事,便盼著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回到母親身邊。縱使那時她在老宅整日做些下人們的粗使活計,也還是打聽到一些事,其中就有關于這位表姑太太的往事。
柳玉兒曾經和她爹議過親事,在她爹另娶他人之后,傷心欲絕,隨便找了個人便嫁了。沒過幾年,夫君死了,柳玉兒帶著幼子相依為命。
大武朝的律法是不阻止寡婦改嫁的,柳玉兒真想改嫁給父親金敏,也并非沒有可能。
金老太太明知道柳玉兒和金敏的過往,卻還是不避嫌的和她一起來京,怕是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宋秀珠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引狼入室。
宋秀珠和柳玉兒孰勝孰敗,玲瓏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有母親。
馮家家道中落,再也無力幫持母親,父親這些年之所以沒有休妻,想來就是為了哥哥金子烽。
但若是金老太太硬逼著他休妻,或者中間再出什么變故,母親唯一殘留的這個名份也就蕩然無存了。
玲瓏心事重重,但是跳著跳著心情反而輕松下來。她越跳越起勁,忘了時辰,也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
“瓏姐兒,你怎么在這里?”
玲瓏吃了一驚,她竟沒留意到有人走過來。她落地看過去,只見暮色下,一個人站在那里,卻是許庭深。
他沒有和金子烽在一起,穿一件淺灰色細棉直裰,清秀的面容在暮色中多了些朦朧,整個人也更加恬淡。
見玲瓏看著他卻不說話,許庭深有些不好意思,擔心自己冒犯到她。
“我來這里散步,恰好路過,不是故意的。”
聽他這么說,玲瓏差點笑出來,這人倒也挺有趣的。
以前見他總和哥哥在一起,玲瓏直覺上把他和哥哥金子烽歸成一路人,都是那種會算計的人。
可這會兒單獨見他,卻又覺得自己誤會了。許庭深看上去還有幾分木訥,遠不如哥哥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