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太行陘（xíng），這條路真夠曲折的！”

董昭摘掉頭盔，用衣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發現這條名叫羊腸坂的山路居然如此難走。

當然，此時這個地方還叫羊腸坡，直到十幾年后，曹操從這里過，寫詩控訴這段難走的路，才改名為了羊腸坂。

剛來河內那會兒，黃忠就查過這方面的資料，他將士卒們打來的山泉水遞給董昭說道：

“太行八陘中，這條路應該是最難走的，羊腸小道這個詞，便是出自這條山路。”

羊腸坂是河內郡連通晉城盆地和上黨盆地的山間小徑，曲折難走，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比如載入史冊的長平之戰，秦國就是通過羊腸坂秘密進入上黨地區，斷了趙軍的糧道，成就了白起殺神之名。

當時為了一戰拿下趙國，秦昭襄王親自來到羊腸坂入口所在的野王，也就是現在的沁陽，指揮奇兵從此進入上黨。

三國時期，并州刺史高干趁著曹操北征烏桓，起兵謀反，并將上黨周圍防守得固若金湯。

曹操無奈，只能繞道河內，沿著羊腸坂進入晉城盆地，先進攻上黨的咽喉要道壺關，然后包圍長子縣，征討袁紹的外甥高干。

羊腸坂的道路讓曹操苦不堪言，路上還有感而發，寫下了著名的詩篇《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光看前四句就能知道，阿瞞在這條路上吃了大苦。

后面還有“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等詩句，把走到一半想撤軍的心思表達得淋漓盡致。

不過惆悵完畢，阿瞞的狠勁兒就上來了。

圍攻長子縣時，他二話不說就下令屠城，讓高干和全城百姓為此戰付出代價！

唐朝開元年間，唐玄宗李隆基登臨太行陘羊腸坂時激情涌現，不能自已，揮筆寫下了《早登太行山中言志》：

清蹕度河陽，凝笳上太行。

火龍明鳥道，鐵騎繞羊腸。

成語羊腸小道，就是出自玄宗的詩句。

董昭擦擦汗，重新戴上頭盔，感嘆道：

“聽聞孔子就是發生在此處，不知道前路能不能找到他的車轍痕跡。”

黃忠笑了笑：

“就算有，也不一定是真的……太行八陘，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全都走一遍。”

所謂的八陘，指的是太行山脈中，八條隱藏在山間的小路，每一條都極為重要，在歷史上都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比如第一條的軹關陘，是濟源直通運城地區的山間小路，當年張楊背著糧食救援獻帝劉協，走的就是這條路。

戰國三家分晉時，魏國和韓國就因為這條路展開過長時間的拉鋸戰。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占據這條路，就能將富庶的河東拿到手中。

而第五條所在的井陘，則是石家莊經陽泉直通太原的通道，位置險要，當初秦瓊去太原找李世民，走的就是這條路。

隋唐交替時期，李鳳陽率領娘子軍鎮守的娘子關，就位于井陘的咽喉處，擋住了河北諸侯的多次進攻。

大軍走走停停，一直到快天黑，才來到了天井關外圍。

“啟稟將軍，關內防守甚嚴，城墻上還在煮金汁。”

所謂的金汁就是混合了糞便等臟東西煮的熱水，淋到身上不僅會被燙傷，而且還因為足夠臟，會導致傷口發炎潰爛，古代防守戰中，金汁出場的頻率和檑木滾石幾乎相當。

黃忠一路走來累得夠嗆，一邊讓親兵給自己的黃驃馬喂水，一邊下達命令：

“先喊話試試，盡量勸眭固投降。”

要是不投降，只能讓無人機投放個炸藥包了。

進攻上黨迫在眉睫，可不能在這個地方浪費太多時間。

更重要的是，趙云從西邊的濩澤縣進攻陽阿，要是被他趕在前面，那己方連口湯都喝不上。

董昭嚼著一塊加了臘腸碎的列巴，主動請纓道：

“我來吧，勸降這種事重要的不是條件有多誘人，而是要說到對方心坎里……有眭固的資料嗎？”

“有，不過很簡單。”

黃忠點開平板電腦，搜出眭固的資料，只有兩三段話：

“眭固，字白兔，原為黑山賊，與于毒、白繞齊名，后成為張楊部下。建安三年，曹操攻擊呂布時張楊欲迎救，張楊部下楊丑殺張楊響應曹操。眭固又殺死楊丑，帶領張楊部下屯軍射犬……”

董昭匆匆看完，將手中的列巴吃個干凈，又喝了口水，然后拎著小喇叭，向關隘走去，邊走邊廣播：

“某乃河內太守府長史董昭，眭白兔可否答話？”

城墻上一個二十四五歲、身材高大的鐵甲將領被小喇叭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為了面子，他扯著嗓子喊道：

“吾乃眭固，足下為何貿然進攻我天井關？”

兩句話喊完，他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不夠用了。

然而董昭卻不緊不慢的問起了眭固是否婚配，家里還有何人等等，這么一問一答聊了一會兒，眭固的嗓子明顯啞了。

不遠處的黃忠看到這里，點頭贊嘆道：

“先搓其銳氣，再曉之以理，董公仁果然很有策略。”

假如剛開始就勸降，眭固肯定是不愿意的，而聊了一會兒，眭固的肉嗓子沒法壓住董昭的小喇叭，心里提著的那股勁兒自然也就沒了。

三國時期，好多將軍怕跟張飛對打，就是因為壓不住三兒的大嗓門。

要是喝斷當陽橋的張翼德是個翹著蘭花指、說話柔聲細語之人，張郃等人還會嚇得不戰而逃嗎？說不定會覺得“兄弟，你好香”，直接撲了過來。

果然，聽到眭固嗓子嘶啞了，董昭把握住時機，開始勸降。

但他沒有直接許諾投降后怎樣怎樣，只是透露出河內無人才，給出一大堆高官厚祿，卻招不到合適的將領。

然后又聊起了不少黑山賊都是老百姓，只是被世家逼迫，才不得已成了賊寇，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希望眭固能幫忙推舉幾個人才，待遇從優，過往的一切罪行既往不咎，而且還能追隨驃騎將軍賺取功勞。

聽到這話，不僅眭固心動了，就連他的手下也躍躍欲試。

有機會當官，誰特么愿意躲在深山當賊寇啊！

見關墻上的士卒開始騷動，董昭知道自己的話讓大家心動了，他乘勝追擊，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以平等的姿態跟眭固聊天，只是絕口不提招攬眭固本人。

終于，眭固身邊的幾個副將忍不住了：

“董長史真是無禮，請求我家將軍舉薦人才，為何不招攬我家將軍？若是將軍不去，我等也不去！”

好助攻！

董昭在心里暗喝一聲，很恭敬的朝關墻上行了一禮：

“某只是一府長史而已，哪有資格招攬白兔將軍，不過若是將軍有意，某愿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讓將軍能夠封妻蔭子，載入史冊，成為人人敬仰的大漢將軍！”

凡是帶兵的將領，沒人不對封妻蔭子、載入史冊感興趣，至于人人敬仰的大漢將軍，大家更是渴望已久。

就連能號令百萬人的黑山賊首張燕，早些年也曾主動派人去洛陽請降，被靈帝封為了平難中郎將。

而原本在黑山軍中不起眼的楊鳳，因為幫張燕去洛陽請降，也被封為黑山校尉，統領黑山諸將，一躍成了眭固等人的頂頭上司，而且還被舉為孝廉，從賊寇一躍有了官身。

現在機會就擺在面前，眭固終于不再堅持，帶著手下士卒開門獻關，易守難攻的天井關就這么進入了朝廷的管轄范圍內。

見到黃忠，眭固重新見禮，黃忠讓他暫時當了個前軍都尉，任此次進攻上黨的先鋒官。

整個上黨郡幾乎都是黑山軍，眭固當先鋒能夠招降不少人。

至于天井關，則交給手下校尉帶兵把守，還根據后世地圖，確定了幾處可以開墾的地方，回頭用來開展軍屯。

“等溫侯過來，在此地建立信號塔，天井關就可以隨時跟上黨、河內通訊了。”

黃忠坐在關內，安排著這邊的工作。

董昭則在眭固的陪同下，去瞻仰了孔子的車轍，順便又看了蔡邕等名人留下的石刻，想跟風寫兩句詩，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此時后軍還在排著隊進入天井關，不少人都圍著關內的三口井觀看，據說這三口井深不見底，每口井打出來的水味道都不一樣。

短暫休息后，為了給后軍騰位置，眭固帶著手下的黑山軍編入斥候部隊，成為先頭部隊，開始向晉城盆地的高都縣進發。

出發時，他看到斥候升起無人機觀測前方的道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很快，先頭部隊便舉著火把上路，他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到一些不好走的地方，斥候們會拿出炸藥將道路拓寬，或者用油鋸將攔路的大樹齊根截斷，眭固和他手下的黑山軍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被這些稀奇古怪的裝備搞懵了。

天井關內，董昭拿著地圖寫寫畫畫：

“根據眭固提供的情報，黑山軍張燕是接到太原王氏家主的書信，許諾打退朝廷大軍，便將王家的土地劃出一半送給黑山軍。”

黑山軍幾乎都是走投無路的農民，聽說有土地種，自然歡欣雀躍，所以張燕就將上黨各處交由各級統帥把守，然后親自帶著主力部隊去太原拿地。

然而還沒到晉陽，就被呂布包了餃子。

黃忠感嘆道：

“王家倒是打的好算盤，百萬黑山賊，全都成了他們的佃戶，等種幾年地，再稍稍動點兒心思，黑山賊就成了王氏的奴仆……百多萬人啊，足夠建一個小國了。”

自從知道了世家強占土地的操作，黃忠對這些就不再陌生。

董昭好奇的問道：

“關中是如何避免此事的？”

“陛下和朝廷收回了不少土地，以后土地國有，農民可以種植，但不能轉賣，世家大族的土地也有嚴格限制……而且還特別規定，荒廢良田者，重罰！”

董昭來了興趣：

“若是他們隱瞞呢？”

“各家的土地都會用無人機進行探測，瞞報一成，沒收一半土地；瞞報兩成，沒收全部土地；瞞報三成，全家財產充公；瞞報四成，全家流放……”

沒等黃忠說完，董昭就擺手說道：

“別說了，我聽得肝兒顫……怪不得世家大族和百姓對長安的評價呈現兩極分化呢，百姓們自然是喜歡這樣的朝廷，但世家大族……估計恨不得造船出海躲避。”

說完，董昭看著黃忠問道：

“漢升乃是江夏黃氏的支脈，如何看待此事？”

“本將自是舉雙手贊成的……不光是我，襄陽黃承彥如今也投奔長安，一直跟隨在陛下身邊的司隸校尉黃琬，也寫信號召黃氏族人來長安任職，為陛下效力。”

雖然都是世家，但也有眼皮活泛，能抓住機會大象轉身，讓家族煥發出新的活力。

荀家的荀彧、楊家的楊彪，黃家的黃琬，都是其中的代表。

當然，也有執迷不悟的，比如袁氏就是其中代表，另外潁川世家，除了荀氏之外，郭氏只有郭嘉這個另類在朝中任職，鐘家也只有鐘繇，至于陳氏等家族，還在觀望中。

第二天，大軍繼續上路，黃忠騎馬走在鋪設好的道路上。

過了羊腸坂之后，雖然道路還是沒官道好走，但至少不那么狹窄崎嶇了，沒有那種壓抑的感覺了。

“啟稟將軍，碗子城的士卒全都繳械投降，我已留下一支兵馬接應大軍……松開就行了是吧，確定將軍能聽到嗎？”

正走著，對講機中響起了眭固的匯報聲。

碗子城是古代關卡附近一些屯兵的場所，面積一般不太大，呈圓形或橢圓形，有城墻，遠看似碗，所以才有這個稱呼。

只是過了一夜，讓眭固當先鋒官的好處就體現了出來。

他是黑山軍的統帥，非常清楚手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黃忠贊嘆一聲，讓眭固繼續前行，承諾此戰結束會將他的戰功呈送給當朝驃騎將軍。

就這樣，大軍走走停停，最終花費兩天時間，橫穿了讓曹操差點玉玉的太行陘，達到了晉城盆地。

剛走到平原地帶，大軍原地休息。

黃忠找到眭固，打聽高都縣的情況。

“高都縣由黑山校尉楊鳳把守，大帥本來安排他當遠征太原的先鋒官，但楊鳳拒絕了，借口河內郡有變，主動申請要駐守在高都，為大帥守好上黨。”

真是說得比唱的都好聽，真想把守，為什么不進駐天井關呢？

黃忠問道：

“白兔覺得此人如何？”

“陰險狡詐，自私自利，仗著先帝封的黑山校尉，不可一世。”

黃忠一聽，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等大軍休整完畢，他剛準備出發去進軍高都縣，旁邊放著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

“漢升將軍，漢升將軍，聽到請回答！”

聲音很陌生，讓黃忠有些意外。

他拿起對講機，摁下應答鍵說道：

“我是黃漢升，足下何人？”

“吾乃當朝騎都尉趙云趙子龍，奉陛下之命從濩澤縣進入上黨郡，剛剛拿下陽阿縣，特聯絡將軍，商議進攻之事。”

趙云和周瑜一隊，兩人都是懂禮之人，如今既然一起進攻上黨郡，自然要先通個氣，免得雙方大軍撞了車。

而黃老漢也是個好脾氣，一聽這話，當即表達了謝意，然后說道：

“我等即將出發去中都縣，子龍將軍可直接去泫氏縣，拿下之后，你我二人在壺口關匯合。”

想從晉城盆地進入上黨盆地，壺口關是必經之路。

聯絡完畢，雙方開始進攻。

眭固請戰道：

“將軍，屬下保證三天內拿下高都縣，為大軍掃平障礙！”

黃忠一聽便樂了：

“三天之內咱們最少得到趕壺關，速度快點兒甚至連壺關都得拿下，區區一個高都縣，不需要那么麻煩。”

說完，他命令大軍開始向前推進，斥候軍全方位監視高都縣。

眭固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朝身邊的副將問道：

“我是說的三天，不是三個月吧？”

“是三天啊，怎么了將軍？”

“三天拿下一個重兵把守的縣城，按理說應該十分迅速了，為何漢升將軍卻覺得慢了？他還打算傳檄而定不成？”

小白兔不理解，只得把好奇心壓在心底，跟著黃忠一起進攻。

很快，高都縣已經遙遙在望。

眭固見大軍沒停下的意思，忍不住提問道：

“將軍，即將達到高都縣，不應該埋鍋造飯，讓將士們飽餐一頓再攻城嗎？”

董昭也有些不理解，但他覺得黃忠不是克扣士卒給養之人，所以就沒有發問。

現在聽眭固發問，也支起耳朵聽了起來。

黃老漢呵呵笑道：

“不著急，咱們進城了再吃飯不遲。”

說完，他拿起對講機問道：

“火炮營、無人機大隊，都準備好了嗎？”

對講機中很快響起了兩聲準備妥當的回復。

黃忠又問道：

“找到楊鳳的位置了嗎？”

“找到了，就在城門樓上，在遠眺我等。”

聽到這話，老黃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開火，連城門樓一起轟掉，然后向城內喊話，若還抵抗，就往下澆汽油！”

董昭：？？？？？？？？？？

我好像接觸到了一種很新的攻城方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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