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一把扯住蕭十郎的袖子,緩緩跪在他腳下。
蕭十郎脊背‘挺’的比直,久久才用力甩開她,大步繞過祠堂中的祭臺,翻過后窗出去。他出去之后,那后窗竟然就敞開著,也不曾關上,明顯是給‘春’來逃走的機會。
蕭氏雖然勢大,但倘若蕭十郎為‘春’來安排好身份,讓她選走高飛,蕭氏也未必就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搜到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
‘春’來跪了很久,才彎腰撿起蕭十郎丟在地上的衣物,緊緊裹在身上,縮在柱子邊,絲毫沒有逃跑的打算。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人影又從后窗翻了進來,‘春’來警惕的看著來人,發現竟是蕭鉉之去而復返,一手抱著薄被,一手拎著個包袱。在‘春’來面前蹲了下來,把被子放在她面前,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竹筒遞給媯。
‘春’來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過來,握著竹筒便能感受到上面傳來的溫熱,她拔開塞子,里面傳出濃郁的‘藥’味。
蕭鉉之又拿了一個紙包打開塞進‘春’來手里,里面是蜜餞。
沉默的做完這一切,蕭鉉之才起身準備離開,他方轉身,便聽見身后的人小聲的啜泣,心底不由發酸,站了一會兒,才轉身低聲道,“別哭了,吃‘藥’。”
‘春’來淚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仰頭將竹筒里的‘藥’一口氣灌了下去,連忙抓起幾個蜜餞塞進嘴里。
蕭鉉之不知道‘春’來是為了誰撒謊,但是他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除了身份的天差地別,也算是青梅竹馬,她從小到大說了幾次慌、犯了幾次錯、認識哪些人、每天每個時候去了哪里、哪天來的月事他都知道,她不可能毒害他的母親。
借著窗外的月光,蕭鉉之能清楚的看見‘春’來渾身狼狽的模樣,‘春’來根本算不上美人,僅僅是五官端正而已·要非說哪里好看,就是她笑起來時彎如新月的眼睛。但此時此刻,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更加不似美人那樣楚楚動人,惹人憐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婢‘女’。
蕭鉉之面無表情的丟了塊帕子給她。
‘春’來撿起帕子塞回他手里,將被子包袱都收拾了一下·才小聲道,“十郎,你快離開吧,萬一被族長發現了······”
話未說完,手腕被蕭鉉之一把握住,聲音沉怒,“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向我解釋?”
‘春’來著急伸另外一只手捂住蕭鉉之的嘴,卻被他狠狠扯了下來,一只大手禁錮了兩只手腕。
“奴婢······奴婢不能說。”‘春’來垂下頭·不敢看他。蕭鉉之一直都是一個淡薄之人,有些寡情的感覺,看上去和他的母親東陽夫人很像,長這么大,‘春’來還是第一次看他發火·那隱匿在一片清冷后的沉沉怒火,讓她害怕。
她垂著頭,沉默。手腕上卻是一緊,被蕭鉉之猛然拉入懷中,‘春’來驚詫的抬頭,恰迎上他覆過來的‘唇’。
‘唇’瓣相接,氣息吞吐,‘春’來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平素清幽的讓人無法觸‘摸’·此時是無比清晰,腦中卻轟然一片空白。
淡淡的‘藥’味和著蜜餞的香甜在兩人的‘唇’齒輾轉間散開。
以蕭鉉之的身份·能給‘春’來的頂多是一個妾室的位置,還是得在幫她恢復良民身份的前提下,倘若他照顧一下,她能嫁一個不錯的人家做正妻,但是他放不下。
一個長長的‘吻’,‘吻’的‘春’來快背過氣去。
“‘春’來,母親三年前讓我挑一個人收房,我要的人并非秋喜。”蕭鉉之輕聲道,“是你。”
“‘春’來,你愿不愿意……”蕭鉉之聲音漸漸低下去,滿懷期待的看著她。
蕭鉉之的身份、地位、相貌、才學,都是‘春’來這輩子做夢都不敢奢望的,她怔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是腦子燒壞了······”
蕭鉉之面上難得綻開一抹愉悅的笑容,“‘春’來,不要固執,你只要和族長說出你所知道的,我必能保下你…···”
“我不能說。”‘春’來輕聲而急促的道。
蕭鉉之愣了一下,他內心掙扎了很久,才在這個時候向她表明心跡,‘春’來全家人的‘性’命都系于她一身,再加上他,這個分量難道就抵不上她所要保護的那個人!
蕭鉉之沒有想過自己會遭到拒絕。不是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超然,而是他們多年深厚的感情,讓他深信,‘春’來不會背叛他!
怔愣片刻,蕭鉉之才緩緩松開她,心中告訴自己,不過是個‘侍’婢,不過是個‘侍’婢而已!蕭家最不缺‘侍’婢!
初夏的夜里四處蟲鳴聲,似水月光,亮如白晝。蕭鉉之漫無目的往高地高地上走著,手中還拿著被褥和方才帶過去的東西。
祠堂一面墻后走出一,負手看著蕭鉉之蕭瑟的背影,眉頭緊鎖。卻正是蕭頌。
“你覺得方才他知道我們在嗎?”冉顏隨后走了出來。
冉顏的意思蕭鉉之是不是知道有人在監視,所以故意做戲來洗脫自己的嫌疑。冉顏并不愿意懷疑別人的感情,但案情之下,必須理智看待一切。
畢竟從表面上來看,他的‘性’子與東陽夫人太相似了,既然東陽夫人可以是個‘陰’謀者,他也可能深藏不‘露’。
“我小時候在本家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還算了解他的‘性’子。十弟從小便不太合群,也很沉默寡言,但不失真‘性’情,我更愿意相信方才他只是真情流‘露’。”蕭頌醇厚的聲音在靜夜里聽起來令人分外安心。他回身伸出手,冉顏便將自己的手遞進他的掌心。
兩人牽著手返回宅邸。
蕭頌在官場上‘混’的久了,說話習慣‘性’的保留一線,從不會說滿,他方才言辭之中也只是說“更愿意相信”,而小時候的‘性’情也不能代表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不算回答了冉顏的問題。
冉顏也不曾繼續追問,她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需要他把一件事情非得說的透徹。
從在長安開始。
太夫人過世,然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下手了,顯然這個人之前是相當忌憚太夫人的。但是她殺凌襄,嫁禍獨孤氏,究竟是為了什么?僅僅是為了抹黑獨孤氏,讓蕭頌因有個德行不端的母親,而不夠資格接任族長?
然后并不認為如此,這個計劃顯得十分倉促,漏‘洞’百出,很有可能是在偷東西的過程中不慎被凌襄撞見,或者兇手找凌襄問什么事情,凌襄發現其意圖,然后被殺人滅口。兇手自覺得行跡敗‘露’,所以臨時決定自斷臂膀,洗脫嫌疑,但又不甘心白白搭下去一個棋子,所以臨時擬定一個陷害的計劃,反正棋子都要廢了,就當是碰運氣的廢物利用。
也有可能是主使派去的人,自覺大勢已去,所以臨死撲騰一番。
只是那人居然用金絲楠木盒子來陷害獨孤氏,可能是不知道太夫人的遺囑,也可能是知道的不詳細,或者根本就知道,但一時找不出別的東西作為由頭,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針對的東西,并不是這個金絲楠木盒子。
會是什么呢?
緊接著,到了本家,蕭頌時時提防有人對冉顏下手,結果重大懷疑對象卻遭了毒手!這與凌襄之死有沒有關系?倘若殺死凌襄的主謀是東陽夫人,那么給東陽夫人下毒的又是誰?她自己為了洗脫嫌疑?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有人想除去東陽夫人?
‘春’來寧死也要護著的人是誰?是否就是想除掉東陽夫人的兇手?
冉顏懷疑蕭鉉之方才是在演戲,也不是毫無根據的‘亂’猜,指不定與外人勾結的就是蕭鉉之,而東陽夫人只是從犯呢!
回了寢房,冉顏躺在榻上想象無極限,但凡能推理說得通的方面她都想了一遍,然后根據自己所知道的資料一一排除可能。
冉顏根據凌襄尸體上的暴力痕跡,和屋內搏斗痕跡,以及周圍‘侍’婢的供詞來看,冉顏幾乎可以肯定,兇手是男‘性’,并且是凌襄比較熟悉的人,要不然就是職業殺手……
冉顏想到這里心中一跳,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蕭氏內部,但其實也有可能是那個位高權重的主謀親自派人來搜東西,被凌襄撞見,所以果斷殺人滅口,然后聯系內應將此事抹平。
冉顏越想越有可能。她在大唐只認識一個殺手,就是蘇伏。蘇伏現在效命于李泰,而李泰正是在重點懷疑對象之中!
想到這個,冉顏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她正輾轉反側,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入懷中。
蕭頌未曾睜開眼,將下顎抵在她的肩頭,聲音沙啞含糊的問道,“怎么了?”
冉顏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與東陽夫人勾結之人是李泰?”
“嗯。”蕭頌意味不明的應了一聲,旋即給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依舊帶著睡意的聲音,低緩沙啞的道,“你是懷疑蘇伏吧……我第一個就懷疑他了,即便是他又能如何,你倘若想讓他活,我便能讓他活……又不是通敵叛國……乖,睡吧。
冉顏肯定不知道蕭頌說這話的背后是多么咬牙切齒,以他的‘性’子,真的指不定會暗中除掉蘇伏,不過“陽奉‘陰’違”之事,他永遠做的這么毫無破綻。
只是他也有顧慮,冉顏不是好糊‘弄’的,倘若她知道自己這么干,會不會與他決裂……
睡意朦朧中,蕭頌輕輕親了親冉顏的額頭,心中只有幾個字——攻心為上。
作為一個男人,連自己老婆都搞不定,光想著去殺別的男人是不行的,還是先把自己老婆的心拴住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