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疏忽然睜開雙眼,一直充當背景墻的工匠們刷地站起來。
豐陽戴氏?!
這么巧就遇上了赫赫有名的機關匠人親屬?!
鐘云疏向工匠們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后,工匠們拿來一個手提的工具箱,滿當當地攤滿矮幾,示意戴鎖兒過來看看。
沈芩很不明白,下意識地看向鐘云疏,這是要做什么。
鐘云疏只是微微一點頭。
工匠頭兒一把抱起鎖兒,問:“你認識這些是東西,有什么用嗎?”
鎖兒一見到這些,立時顯出了安之若素的淡定:“當然知道,我還會用木頭雕小兔子,小兔子可以拆六份。”
毓兒的大眼睛瞪得更大,急切地拉著鎖兒的手,用手指比了一對兔耳朵,渾身上下都寫著想要想要。
鎖兒把吃食擱在另一張矮幾上:“爹爹和娘親常說,做人要知恩圖報,你給了我這么多吃的,我做個兔子謝謝你。”然后就自顧自地去后廚找柴木段。
毓兒跟在鎖兒后面,蹦噠地像只撒歡的小兔子。
選大小合適的木料、打磨,粗刻刀切出大致的輪廓,鎖兒的雙手不斷取用更換工具,半個時辰不到,一只圓頭圓腦的木雕小兔子就完工了。
當毓兒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托著小兔子時,看著鎖兒的眼神,充滿敬佩。
“這樣拆,這樣拆都行,”鎖兒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小兔子拆成六塊,耐心地向毓兒演示,“一裝就好。爹爹說,哪天可以把兔子拆成二十四塊,就教我做游魚,就是能在水里游的木頭魚。”
工匠們差點鼓掌歡呼,這么靈巧的小手,除了豐陽戴氏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沈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鬼太厲害了,把他狠夸了一翻。
鎖兒被一群大人圍著夸,立刻羞紅了臉,手足無措地撓頭:“爹爹才是真厲害,我們家都是爹爹造的。”
毓兒捧著小兔子得瑟了一大圈,緊緊抱住鎖兒的胳膊。
鐘云疏又問:“除了做兔子,你還會做什么?”
鎖兒呵呵直樂:“我家不止爹爹厲害,娘親做紙也很厲害,黃染紙你們知道嗎?就是我外公一家做的。”
“其他家也有人做,但是外公做得最好,而且外公說天外有天,不準自夸做紙第一。”
滿座皆驚。
食堂安靜得像空關已久的屋子,惟有陳娘在后廚發出讓人心驚的響動。
機關匠人的事情,與機關盒的秘密息息相關,只有鐘云疏和工匠們知道。
可是黃染紙,整個食堂的人,除了陳娘,大家都知道。
陳虎和趙箭,齊刷刷地看向鐘云疏,他們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大澤河明察暗訪關于符紙的事情,可相關的人證物證什么都沒找到,也許李寡婦能讓這一切的一切,水落石出。
鐘云疏向沈芩使了個眼色,囑咐道:“鎖兒,這幾日你就跟著毓兒和陳娘,他們會好好照顧你,大家都在別怕!”
陳娘急忙應道:“鐘大人放心,毓兒好好照顧鎖兒哥哥。”
毓兒急忙攬著鎖兒的胳膊,把自己的小胸脯一挺,表示我可以!
鐘云疏和沈芩前后出了食堂,沒走多遠,就轉入了右手邊的角樓,摁動一側磚石,看似堅固的石墻,轟地左右分開,一條向下的暗道出現在他們眼前。
“跟我下去。”鐘云疏拉著沈芩的手腕。
窄小而狹長的空間,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周圍黑漆漆的,只能摸索著向前。
走了一段,鐘云疏停下腳步,把沈芩摁到一旁:“噓,聽好,別說話。”
“……”沈芩整個人僵成木棍,雖然和鐘云疏有過更親密的觸碰,可不是她暈倒,就是他暈厥,兩人都清醒的狀態下,還是第一次。
耳畔是他沉穩的心跳,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擔憂,原本握著手腕,現在變成握著她的手指,溫暖的觸感,讓她生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感覺。
正在這時,鐘云疏推開一排石磚,火把的亮光照過來……
“……”沈芩立刻明白,呃,他們正在錢李氏和李寡婦兩人牢房的內墻里,這里可以清楚看到她們正隔著木欄相對而坐,淚流滿面。
咦?淚流滿面?!
沈芩眨了眨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兩個蟋蟀似的人,隔著木欄拉著彼此的手,戾氣全無地說話。
“姐,我以為你死了……”錢李氏抹著眼淚,單手抱著嬰兒,邊哭邊笑。
“妹妹啊,這孩子?”李寡婦怔怔地盯著嬰兒發呆,“怎么這么小?”
“快滿月了,”錢李氏的眼淚更多了,“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是運氣好,還是不好?投到我的肚子里,我又是這樣的情形。”
李寡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嬰兒身上,簡直不敢相信:“這么說,你是自己在這里生的?!親娘啊,妹子你怎么這么能干的?”
“妹子啊,月子里不能哭,咱不哭啊,姐姐在這兒陪你。”李寡婦隔著木欄貪婪地看著粉嫩嫩的嬰兒,“天爺啊,永安城死了多少孩子,老天爺還是開眼的,妹夫家多好的人啊,沒有絕后!”
錢李氏看著瘦得快脫相的姐姐,心疼又難過,嘆一口氣:“姐,別再指著老天爺了,他根本就是個瞎子聾子。不是我自己生的,是有人幫我接生,還轉了胎位。不然,我已經死了。”
李寡婦大吃一驚:“都說掖庭吃人不吐骨頭,怎么的?女監還有產婆嗎?哪個產婆這么厲害,還能轉胎位啊?”
“她在哪兒啊?我要好好地給她磕幾個頭,感謝她保你母子平安。”
錢李氏垂著眼睛不說話。
“妹子,你倒是說話呀,怎么了?”李寡婦追問。
“姐,對不住,我本該難產死的,可是我放不下肚子里的孩子,”錢李氏又淚光閃閃,“我應該寧死不從,一頭撞死在牢房里的。”
“妹子,你糊涂啊!”李寡婦完全不明白妹妹在說什么。
錢李氏悶聲不響,任李寡婦怎么問都不回答,最后實在受不了了,才開口:“是沈石松的女兒接生的!是沈芩!她教女皂吏替我換了干凈的牢房,怎么照顧,怎么養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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