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醫難當

第494章 心魔

與此同時,了塵大師率領僧醫們云游歸來,回到護國寺的消息,在永安城不徑而走,一時間山門外人頭攢動。

地震疫病面前人人平等,永安城上至高門大戶,下至殷實人家,幾乎每戶都有因此逝去的家人,逝去的老者要祈福,夭折的嬰靈要超度……

全都因為了塵大師出去云游給耽擱了,一出去就是大半年。

所以,聽說了塵回來,前去護國寺邀請上門做誦經法事等事宜的人家,差點把高高的門檻給踩塌了。

護國寺的僧房內,了塵木著一張陰陽臉,盯著堆積如山的拜貼,又看了一眼等候回復的僧醫,寬袖一拂:“三日后,貧僧閉關。”

僧醫單手合掌,一揖而走。

了塵完全沒形地癱坐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可是沒一會兒,僧醫又回來了:“住持,大誠宮召見。”

“沐浴更衣。”了塵睜開眼睛,生無可戀。

僧醫趕緊去準備。

了塵卸去義肢,重新把光頭刮了一遍,焚香沐浴,提著幾卷手抄佛經,穿上御賜的袈裟,坐上了大誠宮內侍官福德的馬車。

馬車里,福德向了塵一揖首:“大師清減了許多。”

“大人結實了,”了塵記得福德,只是不說破,“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皇后娘娘身體有恙,久病不愈,陛下請大師去誦經,”福德說完,掀開車簾瞥了一眼,然后以極低的嗓音繼續,“由奴家帶路,大師辛苦。”

“不敢當。”了塵聽出了弦外之音,想來這路要走得無比小心。

于是,了塵進成大誠宮,先覲見鄴明帝,在長生殿誦了一段經文,又唱了一段禱祝,一起品茶賞荷,整整一個時辰才算結束。

之后,就在福德的帶領下,在后宮外圍的偏殿內,為皇后祈福禱祝、誦讀經文,然后又送一柄沉香雕就的如意和一串沉香佛珠,耗時半個時辰。

在福德送禮物給皇后,臨走時小聲說道:“大師,可以隨時走走,不要走遠。”

了塵有些詫異,但還是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撣了撣被汗水浸透的袈裟。

正在這時,一位內侍給了塵看了福德的腰牌:“大師,請跟上。”

了塵的眼神不變,注視著內侍,又看了一眼腰牌,對大誠宮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很是心寒,忽然想到福德的囑咐,隨口應付:“貧僧不走遠。”

“很近。”內侍說完就一言不發。

了塵這才起身,跟著內侍進入偏殿的內間,又跟進了暗門和暗道,拐了兩個彎黑暗頓消,看到一個清瘦頎長的身影,還有三位似曾相識的男子。

四個人都背對著了塵,抬頭望天,很快就相對而立閑聊,內容極為平常:

“我覺得這幾日無雨。”

“再不下雨,又沒洗浴水了。”

“這幾日飯菜不錯,我喜歡……”

“就是蚊子有點多……”

“……”四人的聲音都有著說不出來的熟悉感覺,了塵的眼睛陡然睜大,生怕自己眼前的一切是幻覺……

“大師,請回,不能走遠。”內侍一伸手攔住了塵,極細微地搖了搖頭。

了塵立刻明白,伸手一揖,順從地跟著內侍原路返回,表面依舊云淡風輕,內心仿佛山呼海嘯,見到福德也只當自己散步而歸。

帶路內侍歸還腰牌后消失不見。

福德垂著眼睫,眼觀鼻鼻觀心,恭敬有禮:“奴家這就送大師回護國寺。”

了塵坐在馬車上,一路都閉著眼睛,捻著佛珠。

車輪滾滾,馬蹄陣陣,駛出大誠宮,穿城而過直到永安城外的山腳下,足有半個時辰的車程,兩人就這樣相對而坐,一言不發。

仿佛是再日常不過的送歸,同時帶著眾人羨艷的注視。

護國寺的山門外,福德下了馬車,與了塵相對一揖,親眼見證山門封閉,才又上了馬車回大誠宮復命。同時也非常清楚,等護國寺的山門再開時,永安城乃至大誠宮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了塵進入寺內,換成日常僧袍,順著山勢,上了最高處的藏經閣,登高遠眺,望著馬車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望著群山翠綠,飛鳥入林,嘴角微微上揚。

回憶起半個月前,被韓王強行召集在漕運碼頭上船的事情,第一次見到韓王殿下集陰郁憤怒又不甘的眼神。

就連他也沒想到,視大鄴為家的鐘云疏,會扔下成了光棍的韓王殿下和運藥大船,往綏城去了。

這種情形實屬罕見,當晚,了塵受韓王邀請在船頭夜飲,他飲茶,韓王飲酒。

韓王憤憤不平:“老夫苦口婆心地對他說,再過十日就好,不曾想,他就這么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丫頭已經帶走了老夫所有的精銳,能出什么事?”

“你說是不是?!”

了塵當時笑而不語,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把耿直憤怒的韓王氣了個仰倒。

韓王連侍衛長都讓人帶走了,忽然有些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自覺,氣不過就不氣了,繼續飲酒,絮絮叨叨地念:“老夫也心疼丫頭啊,她多好啊,可是心疼也該有個限度!”

“男子漢大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哪能為了女子就卸下重任,不管不顧地跟過去的?是不是?”

“了塵,你倒是說話啊!換成是你,肯定不是對吧?!”

了塵輕啜了一口茶,茶香彌漫口鼻,慢條斯理地回答:“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啊?”韓王一怔。

“殿下,想聽真話?”了塵放下茶盞。

“當然!”韓王很認真。

了塵合掌一揖:“殿下,如果換成是貧僧,如果有一心要守護的人事物,別說舍棄運藥大船,就算是舍棄這一身袈裟又如何?”

韓王嘴里的酒水噴了出來:“了塵啊,了塵啊……這是出家人該說的話啊?”

“不對,你也這么看重那丫頭啊?啊!”

“是殿下說,如果換成貧僧。”了塵回答得模棱兩可。

韓王一時不知道該繼續喝酒,還是該吐一口老血,現在的大好青年怎么都這樣?

了塵像佛祖拈花一樣淺淺笑,將茶湯一口飲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沈芩是他的心魔,揮之不去,卻牢牢束縛住了幾次反噬他的噬殺和憤怒。

了塵眺望著北方,不知沈芩和鐘云疏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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