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夏一直覺得,這個王公公身上有很多謎團。
他來自十二監,身為從四品的少監,本可以在宮里享著清閑,卻跑到青州看她驗尸。
他對刑獄了如指掌,甚至有更勝她一籌的驗尸技巧。
答案都在他留給她的那塊通行令上。
他說過,他是由廠衛調入都知監的,所以手里有通行令牌。
這位公公,之前在廠衛必是掌管刑獄方面的,手里握有實權,卻在權力爭斗中成了犧牲品,被調入了十二監。
從五品,變成了從四品。
看似升官,手里卻已經沒有實權了。
明升暗降。
所以他看起來總是心不在焉,卻在聽了她那番高談闊論后,重新燃起了斗志,匆忙離去。
他選擇長平縣,不是偶然,是有極強的目的。
他是被長平縣孫秀才案件吸引過來的。
嬋夏想到,之前在長平縣,師爺曾經對知縣說過一嘴,孫秀才的父親孫義在活著的時候,曾經救過廠衛的一個掌事公公。
想必王堇就是被孫義父親救下的公公。
就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長平縣。
聽起來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真有人做。
“回頭一定要好好跟阿爹講講這個事兒,誰說宦官都是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的?”
嬋夏從王堇留給她的點心盒里捏起一塊果子,入口即化,甜入心扉。
這是她重生以來最痛快的一天。
不只是因為查到了害死阿爹的兇手,更是因為她從這個王公公身上看到了一種極好的象征。
“這是不是就是督主說過的...能量守恒定律?世間萬物,善惡其實是有循環的。”
督主說的很多話,她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都仔細記在心里,遇到合適的機緣自然懂了,就比如此刻。
孫義幫助過王堇,這才引得王堇過來替他伸張正義,而機緣巧合,她從王堇手里拿到了通行令牌。
有了這塊牌子,她不僅能保住阿爹,也能救更多人。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嬋夏吞下最后一塊果子,走進義莊。
李小公子解剖結果跟嬋夏預想的一樣。
雖然尸身脹得面目全非,但皮下出血點還是能查到的,通過比對,確認了與賴子周脖子上的扼痕一樣。
兇手是同一人所為。
兇手先是將李小公子殘害,又把目標對準賴子周,倆人死亡時間間隔了五天。
這倆死者一個在溝里被發現,一個在罕見人煙的胡同,現場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倆人生前也沒交集。
唯一的線索,便是賴子周生前禍害的那個女子,她很有可能目睹了兇手殘害賴子周,找到那個女子案件便能告破。
從義莊出來,就看見一道人影站在樹下,一襲青衫,風吹過便有香味飄過來。
“李公子?”嬋夏認出來了,這是李家大公子。
他身上的香味與嬋夏收到的那瓶香一樣,想必是思念亡弟,特意佩在身上。
“夏姑娘,可有發現?”
嬋夏搖頭,李鈺眼里滿是濃濃的失望。
“不過我該查的都查完了,你們可以準備李小公子的后事了。”
與李鈺道別后,嬋夏回到家。
陳四已經先一步回來了,正坐在院子里,抱著一壇酒狂飲。
“真的是他...他怎么能這樣...”
嬋夏見他雙目赤紅,舌頭也有些大,看來是醉了。
“三伯父害咱們的動機是什么啊?”
動機說來也是荒誕。
陳三跟春滿樓的翠兒好上了,正趕上翠兒年紀大了,想找人贖身,繞了一圈相中陳三了,陳三也被她迷住了。
翠兒這種大齡庸脂俗粉,無才無貌,贖身也要二十兩。
這對陳三這種底層賤役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原本陳三盤算著得到官府賞銀10兩,再來軟磨硬泡陳四,湊錢過去,不成想出了差池。
賞銀沒拿到,又有嬋夏攔著不讓陳四貼補他,兩家結怨。
本著他過不好陳四也別想舒坦的缺德加冒煙精神,他跑到同知那告密。
目的就是要打陳四幾十板子,以此出心頭惡氣。
陳四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說完,抓起酒壇子狠狠灌了兩口。
“我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害我,害我也罷了,還想害我閨女...若嬋夏有事,我以后如何面對點娘在天之靈...”
陳四趴在石桌上睡了,嬋夏攙扶他進屋。
想著他醒來宿醉難受,家里又沒醒酒藥材,她便去了百草坊抓藥。
順便打探了下陳三那邊的情況,打了三十板子,人抬回去了,命是保住了,不過怕是要臥床休息很久了,仵作這差事也丟了,以后一家人的生計都是問題。
活該。
嬋夏一點也不同情陳三。
前世的情況,她大概也推斷出來了。
前世是阿爹去的長平縣,陳三留在衙門陪著知府驗李家小公子。
就陳三那半吊子水平,肯定想不到提醒知府巨人觀有可能炸,李小公子炸了以后,知府遷怒于陳三,扣了他的賞銀。
陳三滿腹怨恨,把責任推到陳四身上,隨便找了個借口告密,害得陳四被打喪命。
陳四死后,陳三不僅沒有半點愧疚,趁機吞并了陳四的家產,賣了陳四的家產贖了翠兒,連陳四的后事都不辦。
陳三雖一開始并不想讓弟弟死,但他后續做的每一步,都是罪大惡極,這種惡人,嬋夏以為留他一條命已經是行善積德,又怎會出手幫他。
抓了醒酒藥,回程聽到有人喊她名字。
嬋夏回頭,只見一年輕小婦人站在她身后,滿面憔悴,嬋夏差點沒認出來。
“巧娘?”
這便是她兒時的那位閨中密友,嫁給算命的巧娘,陳四找她男人謊稱嬋夏八字旺夫,她男人收了陳四一兩銀子。
嬋夏現在看巧娘,臉上仿佛印著倆大字:一兩
“阿夏,你近日...可還好?”巧娘吞吞吐吐。
“好啊,你呢?”嬋夏見四下無人,心里好笑。
巧娘怕是跟了她好久,一直到沒人的地方才敢跟她搭話。也是,人家現在是正經人家的娘子,跟她這仵作說話,是要保持點距離。
“我也還好,我來是想跟你說...”巧娘欲言又止,滿臉難色。
嬋夏一眼就明白了,嘴角掛著敷衍的笑,眼卻一點點冷下來,一開口,便是讓巧娘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