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卿相

第157章 被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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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陳國土地兼并無明文規定,是以處罰得根據其獲得土地的方式,分情況討論。”

不知楚王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蘇希錦仍尊敬回答。

“若以購買方式獲得土地,自然兩相情愿。若以脅迫、強占獲得,需返還土地,并處罰款,情節嚴重者,當徒刑。”

“哦?”楚王聲音輕揚,“若官員強占百姓土地呢?”

“以權謀私,巧取豪奪,欺壓百姓,按律將沒收所得,貶官,抄家。”

一問一答,擲地有聲。

周武煦厲眸微動,韓國棟大掌微蜷,韓韞玉眉尖若蹙,眾官聞音知雅,紛紛猜測內情。

楚王拂袖,一收和氣,疾言厲色質問:“蘇大人既知律法,何故知罪犯罪?”

百官轉頭,皆看向楚王。

蘇希錦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卻見楚王面向周武煦,雙手持笏拱手,“啟稟父皇,城外流民非他城逃亡,實乃蘇大人強占土地而起!”

“強占土地?”

“蘇大人?”

“莫不是聽錯了?”

場上官員交頭接耳,有的甚至扯了扯耳朵。

開玩笑!就蘇大人這熱血沸騰,迎難而上的親民派,欺壓百姓?強占土地?莫不是搞錯了!

呂相第一個上前,疑問:“楚王殿下莫不是弄錯了?蘇大人公正廉明,為國為民,絕非欺壓百姓之人。”

眾人點頭附和,緊緊盯著楚王。

“非本王弄錯,”楚王不茍言笑,正直嚴肅,“流民的請愿書已經遞交到府衙。本王收到后,立刻派人核實,而今人證物證俱在,辯無可辯。”

說完,他上前將罪證遞與許公公,由他呈于陛下。

那是一疊請愿書和地契,上面按滿了百姓手印,緋紅的手印如鮮血一般,沖刺著周武煦的眼睛。

周武煦快速掃過,眉眼凝聚,面沉如水。

又有御史臺出朝作證,“回陛下,臣昨日路經城門,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皆狀告蘇大人強占其土地,他們無地可種,只能流落四方。”

“蘇大人,這是怎么回事?”周武煦抬首,平靜的看向蘇希錦。

越是平靜,越令人不安。

蘇希錦垂首上前,恭敬從容,“回陛下,臣不曾做過此事,亦不知是何情況。”

神色清明,身姿挺立,一派光明磊落。

翰林院余學士為她說話,“會不會是其中有什么誤會?”

又有武將陣營出列,“蘇大人忠心耿耿,一心為民,絕非欺壓百姓之人。”

“人心隔肚皮,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的御史譏諷。

楚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朝臣的辯護無疑雪上加霜,讓周武煦緊繃的神經,猛然斷裂。

“誤會?”他冷笑,突的將手中證物扔在地上,“白紙黑字,證據確鑿,也是誤會嗎?”

殿中人埋頭屏氣,俱不敢答話。

謝太師安靜地撿起地上紙張,細細看過,再遞給呂相、韓國棟、陶尚書令等人。幾人皆不敢言。

理智告訴韓韞玉此刻不要求情,可事關蘇希錦,他哪里能忍得住?

“陛下,”他上前,和風細雨般:“可否再給些時間核實真相?蘇大人年方十六,孤身前往登州治理時疫,于情于理她都不會作出此類事。”

周武煦何嘗想得通?

難道這戶部的契書,百姓的請愿書還有假不成?

他深吸一口氣,“押入大牢,待御史臺核實之后,再作定奪。”

她年紀輕輕,驚才絕艷,希望她不要誤入歧途,叫他失望才好。

蘇希錦自認沒做過魚肉百姓之事,心中無愧。

她也體驗了一回陳國牢獄三日游。

只這地牢的待遇可比天牢差太多。

想前幾日周綏靖坐牢,那是專人送飯,有魚有肉,有人陪聊。到了她這兒,就剩一堆草。

正這么想著,便有人走了進來,來人風光霽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與簡陋臟亂的牢獄格格不入。

正是韓韞玉和高大威猛的周綏靖。

“韓大哥,周郡王,”蘇希錦立于木柵之后,“外面怎么樣?我爹娘呢?”

“都說了叫哥,還叫郡王做甚?”周綏靖踢了身后獄卒一腳,“有沒有眼色?還不快去把門打開?”

門開,兩人走了進去,韓韞玉為她加衣,又埋頭替她理松亂的頭發,滿眼皆是痛惜。

“蘇府被查封,伯母沒事,伯父應當在城外,”韓韞玉擰眉,“我看了那契書,如假包換,確實用的蘇府的名義,蓋的伯父的章。”

難怪周武煦會震怒,白紙黑字,抵賴不得。

“誰這么缺德,在你倆成親之際搞這檔子事?”周綏靖逐漸暴躁。

再過二十天便是兩人的婚期,這時候出事,不知是政治因素,還是專門惡心她。

蘇希錦納悶,“我與爹爹皆不曾辦過此事。”

韓韞玉自然知曉,就她這大義滅親,心性純潔,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讓她去強占百姓土地?天方夜譚。

他眼底幽光陣陣,“這些天,可有人去過你府上?”

“那可太多了,”蘇希錦說道,“每日來來往往許多人添妝禮,具體的得問我娘。”

“你祖父母去過嗎?”

“你懷疑他們?”蘇希錦心下一暗。

能以蘇府名義辦事,又能蓋蘇府的章,若是他們倒說得過去。

周綏靖摩拳擦掌,好呀,小時候欺負小矮子,現在分家了還欺負。

“我們已經過繼,按說兩家已無關系。”她坦言。

“此事預謀已久,恐怕沒那么簡單。”韓韞玉眸子深沉。

“陛下……”

“陛下還是信你的,否則我與綏靖如何能輕而易舉進來?”

一旁的聽雪等人將牢房打掃干凈,整理齊備。

獄卒催促探監時間到,韓韞玉輕聲叮囑,“別擔心,有我在。”

在他離開之際,蘇希錦出聲,“別撈我,你保全自身。”

她與韓家一派,她出事,韓家能好到哪里去?

就如曹華案,謝太師聞見風聲,當機立斷請罪閉府。

慶feng十年三月十二,刑部在蘇府搜出一副詩,乃大理寺蘇大人親手所寫:“共享非享而是降,共治非治而是智。”

眾所周知,“共享天下”是先帝名句,為士族所崇。

蘇大人如此說,不是對先帝不敬嗎?

御史臺聞風而上,彈劾其諷帝“共享”天下,討好世家,不智不勇。

討伐聲正濃之際,又有史館竇大人持《資治通鑒》出朝作證,揚言蘇大人曾親口對他說過此話。

另補充蘇大人好大喜功,逼其美化自己:百年難遇,經世之才,圣人現世。

群臣激憤,御史臺傾院而出,對她進行了長達三日的抨擊。

是以當韓韞玉手握蘇家過繼,家族不和,堂妹報復,地契作假等證據時,局面已經一邊倒,無力回天。

慶feng十年三月十七,陳國第一女官,大理寺蘇希錦被貶惠州。其父蘇義孝剝奪司農少卿職位,隨同前往。

這場冤案被后史稱為疏杏詩案。

慶feng十年三月十八,楊柳依依,藤蘿掩映,樹木交映。

蘇希錦遣散仆從,散發存錢。仆人淚失衣襟,不舍離去。

“此一去跋山涉水,路途遙遠,瘴氣叢生,恐無法再回。”蘇希錦含笑解釋,“原以為能一起度過四十載,熟料人生無常,風云變幻。”

四十年是四險一金的期限。

她終究還是閱歷太淺,將古代想得太好,“我已將你們的名單交于林氏,表哥會對諸位進行妥善安排。”

仆人聽后,心有戚戚,皆抱頭痛哭。

“大人,奴婢們信您,您清正廉明,怎會……”

蘇希錦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再說。再說就是對陛下不敬。

遣散仆從,看著空蕩蕩的府邸,蘇希錦苦笑,“可惜了那些聘禮和嫁妝。”

聘禮是韓韞玉累幾年而成,嫁妝亦是林舒正四處搜尋幾年。

如今蘇府被抄,全都充入國庫。

“都什么時候了,還可惜那些身外之物。”周綏靖與韓韞玉一同前來。

看到韓韞玉,蘇希錦愧疚難當。

還有九天便是兩人成親之日,如今婚禮作罷。她又被貶去嶺南,不知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

張嘴欲說,被周綏靖堵住,“我帶了兩壇酒,咱們結拜吧。以后你在嶺南有什么事不能擺平,就報我的名。”

蘇希錦啼笑皆非,她是去當官又不是去惹是生非。

一旁的韓韞玉久久不言語。

三人找了棵桃樹,磕頭斟酒。酒入泥土,不見蹤跡,唯剩酒香點點。

周綏靖端起酒壇,仰頭灌下,罵道:“這幫艸蛋的狗賊。”

蘇希錦與韓韞玉皆沉默。

終于,他將酒壇喝完,留兩人獨處。

“我……”

“那些話你別說,”才剛說一個字,就被他堵在嘴里,“我等你回來。”

“若回不來了呢?”

“不會,”有他與祖父在,怎會回不來?“若真回不來,我就去找你。”

蘇希錦暗笑他天真,惠州遠在嶺南,去一次一兩個月。他身居要位,又為六皇子之師如何走得開?

“師兄,”她突然神色嚴肅,“沒有誰會一直等誰,若我回不來,你自可……”

剩下的話敗在他冷冽的目光下,韓韞玉雙手搭在她肩上,目光定定:“我會一直等你。”

“那些話你爛在心里,一輩子都不要說,也不要去想,”一向清冷的眸子,帶著不可改變的固執與堅定,他眼尾發紅,“我說過,此生只有你。若那人不是你,便永生不娶。”

蘇希錦眼睛一酸,淚水爭先恐后涌了出來。

“別哭,”韓韞玉心疼得厲害,低頭替她抹淚,“你一哭我就不知該怎么辦了。”

她點了點頭,眼淚卻止不住掉落。

“你欠我一場婚禮,”韓韞玉嘆息,俯身將她抱在懷里,“你記得在惠州不許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這是哪里來的邏輯?蘇希錦打了個嗝兒,淚水瞬間止住,“嶺南之地,偏遠荒僻,如何去三心二意?”

他卻不說,堅持讓她承諾。待得到答復后,低頭吻了上去。

桃樹承受著兩個人的體重,向下傾斜。

門口還有許多前來送行的人,眾人默契的不進來打擾。

許久之后,她推開他,胸口不停起伏,差點閉過了氣。

“記住我說的話,”他是氣息微喘,“不可三心二意,不可朝三暮四。”

“是。”

“不可輕言放棄。”

“好。”

“等回京的旨意,若有困難,記得傳書于我。”

說著他拍了拍手,就見凌霄帶著兩籠鴿子走了進來。

正是被她誤吃了食物的白鴿。

“你早就準備好了?”蘇希錦震驚。

他搖頭,縱使他算無遺漏,也沒法料到此事,“只是心緒不定,以防萬一。”

蘇希錦了然,也想起一件事,“那日朝堂,我話未曾說完,師兄幫我把這個交給陛下。”

那是關于抑制土地兼并的改革措施。本是那日朝堂之言,可后來被楚王打斷,就一直沒有機會說。

韓韞玉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將之放進懷里,“不怪陛下?”

“官場兇險,局勢波詭云譎,我非不懂政事的百姓,如何不明白陛下難處?”

縱使身為皇上也有自己的苦衷,何況她還是詆毀先帝的罪名。

百官參奏,陛下不管,是為不孝。

蘇希錦走的時候,百姓送別。

不過此次送別不如登州百姓純粹,許多是前來看熱鬧的。

商梨在華癡的攙扶下小心翼翼上車,蘇希錦不忍,“你們留在京都便是,何至于跟我們一同吃苦?”

華癡道,“我為義父之子,自該跟著你們一起。”

商梨也讓她不要再勸。

那邊林母杵著拐杖,老淚縱橫,“我的小心肝啊,一個個跑這么遠,可要了我的老命。”

林氏扶著她不停抹淚,林父勸解不過,拉林舒正擋槍。

林舒正手執折扇,懶洋洋道,“二弟在那邊呢,姑母過去,剛好與二叔一家團圓。”

可不是?林舒立兩年前去了惠興當縣令。

林母一聽,這才高興起來。

后來又是解儀坤、宋唯仙等人送別。

午時,車隊搖搖晃晃,駛向未知遠方。

“你想去陪她?”

城墻之上,兩名男子看著遠去的簡陋馬車,惆悵不舍,“那你與韓大人之間的兄弟情義怎么辦?他為了你冒死入宮,連陛下的黑令都收回了。”

“我是那種人嗎?”周綏靖狠踢了他一腳,“你那長善姨母不在東京?”

“你怎么知道的?”

“嘿,上次去城南看見了,嘖嘖,你那唯唯諾諾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