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為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束手

鐘聲響起來的時候,武清侯府、張家的都督府、王驟的伯府、徐有貞、李賢,所有人第一時間的反應,便是如此。

復辟失敗,這會正是當今皇帝清算反撲的時候,絕不會有閑空在今天就召集朝會。敲響朝鐘的人,必定是昨夜政變的首腦,而現在的太上皇,也必定被拱坐在奉天大殿上,等著群臣的朝拜。

“大事定矣,定矣

李賢身為吏部侍郎,但沒有徐有貞和幾個老頭子那么熱衷。他這種文官后進,能守住現在的權位就算不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機會是在政變之后,而不是在之前。

沒兵沒勇,沒權沒勢,文官集團這會子的威風還是小的很哪。

象徐有貞那樣,只是給張家哥倆和石享打工,當一個出謀劃策的謀主。就算事成干了大學士,權勢也必定遠不及這些實力派。文官集團之中,真正的聰明人看的很清楚。絕對不會出來趟這種渾水就是了。

象正德年間,皇帝一死,內閣楊廷和掌權,從容定了朝局,斬了邊將出身的江彬,然后議定迎立藩王入京。也就是后來的嘉靖皇帝,從從容容的辦妥了擇君而立的大事。到那會兒,文官集團才算真正掌握了大明,除了太監,皇帝也不算盤菜。

這會兒,火候還早的很呢。

李賢已經等了一夜,腦子里走馬燈般的想事情,種種念頭紛至沓來,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

到了這會兒,鐘聲一響,他腦子一松,差點兒眼前一黑就載倒在地上。

緊接著,就是吩咐家人:“來,伺候換朝服,備馬,我要立剪進宮!”

這會兒,絕不能有半點兒遲疑,進宮的早或遲,都是事關生死前途的大事,稍晚一步,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與李賢一般,徐有貞也在聽到鐘聲的第一時間就開始準備出門,朝服,梁冠,朝靴,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就連賀表這種東西,他也是連夜趕制了一份出來。

別的大臣,估計未必有他這種閑在功夫。

但臨表之時,胸中的那種抑郁之氣,實在是排解不開。進士出身,曾經是國子祭酒的候選人,寫四六體的賀表寫了大半夜,文采也只是一般,實在是難以為情了。

先是預備好的奪門復辟大事被人搶了先,然后打算半夜從龍再搶一功,還是被阻,他心中只是奇怪,為什么張佳木能掐的這么準,做的這么狠,對他也是這么的不留余地。

“哼,走著瞧吧!”

到這會兒,他已經鎮定了下來,底下還有文章好做。只要抓住了太上皇的心理,大有從容展布的機會,他就不信,到了這個時候,只要能讓他在太上皇身邊說上話,張佳木一個只懂得用武的武官,能有什么做為!

與他們一起,靖遠伯王股、吏部尚書王直、大學士王文、商銘、侍讀學士彭時,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將,聽到鐘聲之后,有人歡喜不禁,有人神色黯然,有人恐慌,有人無所謂,還有人不明所以,蒙在鼓里,但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起身整衣,預備立亥奉召入宮!

“泰山大人起來了沒?。

西被胡同外頭,朱旗就穿著一身元青色的小襖,光著頭頂,連頂氈帽也是沒戴,大雪的天,竟是急的一額頭的冷汗。

鐘聲一起,他這個錦衣衛指揮就知道夫事不妙,起身之后,并沒有入宮,反而是自己騎著馬一路向著于謙府邸跑過來。

一路上,已經遇到了不少聞鐘聲而入宮的朝臣,天色不明,道路積粵很深,一刻功夫從東城跑到于謙這里。馬已經累倒在外頭,而他也是氣喘如牛。

“慌什么!”

于謙府邸和他的身份絕然不稱,就是兩進的小院,全家老連同仆人在內,不過七八口人。屋小淺陋,朱旗在外頭大喊大叫的,于謙自然也是聽的清楚。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朱撰一看,卻見自己岳父已經冠帶儼然,一品文官的大紅袍服穿的也是一絲不芶,整整齊齊。

“岳父大人”。朱樓猛然前撲,跪在地上抓住于謙的衣袍下擺,泣道:“這必是太上皇復個了。若是陛下,沒有提前朝會的道理。況且,也不會不知會到岳父大人

于謙聲色不動,只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這朱樓實在是亂了方寸,他只是知道于謙上朝不妥,大事不妙,但究竟該如何應對,卻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實在說,朱驟這個指揮使確實不大稱職,他為人方正,駐下嚴厲,錦衣衛在他手里沒辦法做什么騷擾百姓,禍害朝臣的壞事,但也就是止僅于此。執掌錦衣衛的人,居然不知道政變近在眼前,事先不能阻止,事后

于謙深為失望,看了自己這個女婿一眼,長嘆口氣,溫言道:“你亦無計可施,對吧?這會不上朝,在家等著人來抓嗎?”

“可是上朝亦可能有奇禍!”

“老夫照樣奉召上朝,若是果真太上皇復位,老夫也隨班朝賀罷了。”于謙想了一想,又道:“和你能說一句,老夫畢竟也是為社稷立過微功的人。雖然太上皇可能深惡老夫,但亦總不至于要了老夫的命。說實話吧,朝賀之后,老夫照常辦事。至于底下的事,隨天子發落就是,福禍由人,隨它去罷。想一想,老夫已經幾十年沒喝過故鄉的水了。”

朱琰想了再想,雖覺得于謙這般做法干冒奇險,但畢竟也是比坐而待斃要強的多。要是這會躲出去,或是避而不出,堂堂大臣,反而會被人看輕了。

以于謙的打算,照常上朝,隨班賀禮。這樣畢竟是從容得體,也不會無事激出事來。況且,于謙自己說的謙虛,但他實在是對大明有著安定社稷的大功勞。正統十四年時,若不是有于謙挺身而出,以當時京師的人心和實力,恐怕京師不保。而整個北中國的大局,也早就糜爛不堪。

說的好點,是恢復到北宋的模樣,說的不好,就是第二個南宋。

這樣的大功臣,就算是當今皇帝的心腹,讓太上皇不喜歡,但也總不至于就有要命的罪名?

最多也就是革職回鄉罷了!

這么一想,心思倒是定了下來,朱旗決定自己親自護衛于謙入朝,至于底下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到天光大亮時,所有的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科道詹翰。再有五軍都督府的下管軍官,在京的公侯駙馬眾勛戚親臣,接著是京衛諸指揮,京營帶營統軍的將領等,數百朝臣,一起自西華門入宮,接著再入奉天門,一起聚集到奉天殿的大殿之下。

仰望平臺,今日大朝,事起倉促,那些平時能看到的散手仗,勛仗、象班,龍旗、宮樂,幾乎一律不見。

平時再大的雪,這會兒也肯定打掃的干凈,但今天的奉天殿下只是草草的掃了一下,殘雪猶存。

而漢白玉的臺階和平臺之上,站滿了盔明甲亮的武士,再有的,便是身著飛魚服,手按橫刀的錦衣衛們。

等朱驟與于謙一起過來時,卻是人人側目。

朱驟先是意外,再看到那些扶刀而立,在奉天殿平臺上來回巡邏的錦衣衛時,他才是恍然大悟。

“大人”他向著于謙極慚愧的道:“我馭下無力,實在是尸位素餐,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辭官的了。”

“人家也不會教你再干下去!”于謙冷然道:“你確實也不是這塊料子,唉!”

于謙一到,以他平時的威望權勢,每次朝會時,當然是眾星拱月一般。雖然他崖岸高峻,向來對人不假辭烏,自恃身份的人也不會來趨就他,但總有人上來打掃招呼,套套近乎,今日此來,除了朱旗之外,卻是一個人也不見,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離遠了于謙幾步,這會兒誰都怕沾包,誰都知道,于謙必定要大倒其霉!

太上皇深入奪門而入,御奉天殿,以太后命重登大寶,復辟為帝的事已經確安下來,緊接著的,就是面見圣顏,確定大事,再接下來,就是一朝天子一的臣,要重新洗牌了。

“節庵哪,你也來了?”

于謙網到不久,左都御史耿九疇亦是趕到,一路急行,須發浩然的耿九疇也是趕了一頭汗出來,他看到于謙還在朝班之列,稍覺放心,走近過來,向著于謙低聲道:“一會朝拜如儀,不可有什么異動。”“是,我知道。”于謙苦笑道:“大局已定,現在大伙兒還在裝糊涂,一會迷底揭開,我區區一人,還能有什么話說?”

“嗯”耿九疇點了點頭,只道:“且放寬心,吾輩個列臺諫,有什么人要對你不利,我會說話!”

與于謙說完,耿九疇卻是到了文官重臣元老的隊里,與人挨個竊竊私語,但說的越多,此老臉上就越是難看。到得最后,他心中才漸漸恐慌,亦復絕望起來,看著不遠處孤身一人站立如松的于謙,耿九疇心中難過之極,想說些什么,卻是雙唇顫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眾人束手,在場的人不是虛語應付,就是冷然搖頭,答應與他共保于謙的,竟是沒有一人!

在這會兒,耿九疇才明白過來,所有的大明重臣,勛戚元老,竟是沒有一人個愿意對于謙施以援手,他心中絕望,只是在想:“節庵難道就無有生路,無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