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佳木轉身老后,朱祁鎮臉上露出點苦惱的神煮,他肥拍手,下頭的內侍知道意思,立刻到臺階下平臺左側引來一位須發皓然的老者,身上是文官一品的朝服,見了朱祁鎮,也并沒有行禮,只是侍立在御座之下。
“適才奏對,卿也聽到了吧?”朱祁鎮有點不放心的道:“張佳木還是太年輕了一些,能不能當真鎮住場面。聯有點不放心。”
“皇上不是放了人在錦衣衛那邊?”老者倒是一點怡然,對著皇帝也沒有什么緊張的表情,只是捻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微笑著道:“此子臣已經看了很久,足堪大用。皇上既然也是知道,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的能力,聯是知道的。聯擔心的,是他心地太和善了一些。”
“皇上也點撥過他了,他是聰明人,會懂得如何取舍的。”
“但積習難改。卿知道嗎?聯的那個皇弟,也是賴他之力,又多活了好些天下來了。”說到這種話題,在場的人卻都是面無表情,就算是與朱祁鎮對答的老者,也是神色不動,待朱祁鎮說完,才是淡淡的道:“難道他說的不對?以皇上那晚的處斷,天下人心騷然,現在每天公布脈案,叫周謹他們把病情說重一些,這樣皇上再有什么處置,人心也就安定多了。”
“嗯!”朱祁鎮重重點頭,道:“就是這樣,聯才是沒有怪罪于他。不然的話,內廷的事,外臣豈敢隨便多事?蔣安再廝,聯可是加以重責。”
他又問道:“對了,聯的那個皇弟,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老者苦笑著道:“皇上不是知道的,那天宣布復辟,他就說了幾個字,就是“好,好好”說完之后,就一言不發。
“就沒有新的什么話了?”
老者皺眉想了一會,半響之后,才道:“是有這么一句,好象是前天晚上說的。”
“說什么?”
“說是。“大哥又做了皇帝了,我福份不如他”除了這句,就沒有別的了。”
“哦,他也知道聯實有天命!”朱祁鎮這下很安然了,冷笑一聲,倚回座上,臉上也露出一點疲憊的表情,他道:“過幾天再說吧,嗯。姑且待之!”
老者神色不變,朱祁鎮決心殺弟,這一點是沒有人可以動搖的決心。張佳木給蔣安出的主意,只是讓皇帝在面子上好看一些,但殺弟之事,是不可能有所更改的。
他現在擔心的也是張佳木心地太過柔軟良善,雖然在正南坊打過不少人,或許也殺過人,但年輕的后生對政治的黑暗和殘酷之處,實在是體會的太少了有…
景泰的事,如果張佳木還敢插手,是要碰釘子的。
倒是于謙,或許是有機會在的。但如何把一點機會利用好就得看張佳木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了。
究竟是后生可畏,還是無所展布,侍立在皇帝身邊的老頭兒自己篤定的想:“總之,看熱鬧比做事強,一把老骨頭,也實在是折騰不起了。”
正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搖搖擺擺跑過來的徐有貞。老頭兒立刻向著朱祁鎮道:“皇上,請容老臣告退。”
“哦,有空常進宮來吧。”朱祁鎮笑道:“現在老成愕零,卿是永樂年間就受重用的老臣,聯有疑難,也好有顧問之人啊。”
老頭兒微笑著答應下來,自己轉身從另外一側走了。徐有貞現在太熱,而且是注定要的霉的人,他可不想和徐有貞有什么瓜葛。
至于徐有貞會壞在誰手里,老頭兒也還沒想好。是和石亨等人翻臉成仇,還是到在自己的內閣同僚手里,又或是被曹吉祥等夫監斗跨?想到這,老頭兒搖頭笑一笑,輕聲道:“難道是張佳木這后生?聽說徐有貞和他也很不對盤啊!”
總之,老頭兒宦海沉浮幾十年了,歷經永樂和仁宣,再到正統加景泰,歷經五朝,算上天順就是六朝了,說是老狐貍也不為過。
而且,和皇家關系極近,很多不為人知的差事都經過手,但辦過那么多要差,還混的風生水起,沒有被滅口不說,職個也是一直水漲船高,沒有點心機手腕,成么?
這樣的人,眼睛當然毒的很。別看徐有貞現在春風得意的樣子,但在老頭子眼里,恐怕福禍相依,恐怕倒霉的日子也不遠了。
徐有貞只見了一個背影,看著似乎眼熟,但也不知道是誰。宮闈禁地,也不敢瞎打聽,老老實實的跪下給朱祁鎮行了個禮,拜舞完畢后,朱祁鎮對他很客氣,向著近侍吩咐著道:“來,給先生端把椅子來。”
明廷規矩,入內閣就是實際的宰祜,呈乍尊重此的。稱為某井生而不名,算是皇權對相權,又相的安撫。
等椅子端過來,徐有貞便趕緊立刻入座。
這也是規矩,皇帝賜座,不準辭,也不準謝恩,椅子端過來了,就要立刻入座。不然的話,就是君前失儀。
大約皇帝也很不耐煩客套,不知道是哪一朝立下的這種規矩,大臣們也是習慣了。
“卿來是謝恩嗎?”朱祁鎮對著徐有貞就顯的更加客氣了。
早上已經有朝旨下去,徐有貞以翰林學士入內閣,陳循已經退職,徐有貞已經是事實上的內閣首輔。體例有關,所以皇帝對他比對張佳木還要客氣許多。
“是!”徐有貞這下站了起來,皇帝第次問話,要站立回答,待會兒君臣再對答時,他就不需要再站起來了。
“坐,坐下說。”
“是。”徐有貞依命坐下,笑著道:“臣過來,是把內閣補人的名單拿過來,請陛下過目決斷。”
“哦,都是誰啊?”朱祁鎮聞言也很是關切,內閣名單,就是實際上的宰相班子,雖然內閣在名義上只是秘書班子,和唐朝的中書省沒法比,更不能和宋朝的宰相權威相比,但畢竟是大權在握,內閣人選如何,關系到未來的施政是否從容,威望不夠的話,就會很麻煩。
徐有貞這一次很從容的坐在椅子上道:“臣打算推舉許彬、薛暄,還有吏部侍郎李賢入內閣。”“嗯,先生舉薦,必是好的,如此,就把人選定下來吧。”現有的文臣之中,徐有貞風頭最勁,他舉薦的人選,許彬和薛暄這兩個是徐有貞的死黨,進內閣也就是按徐有貞的吩咐辦事。而且,原本也是庸材,當不得什么大用的。
倒是李賢此人,皇帝已經聽說了不少次,也召對了幾次,很是稱旨,算得上是文臣中的后起之秀。皇帝對李賢印象也是極好,所以聽到這個名單,立刻就首肯了。
“是!”如此大事,可以一言而決,徐有貞也很興奮。他想了想,便又以鄭重的神色向著皇帝道:“陛下,還有一事,需要早做決斷。”
“什么?”
“于謙,王文,蕭滋、蕭惟貞等人,并中官數人,還有高平,盧忠等,被抓日久,京中浮議很多,臣斗膽進言,還是請陛下早做決斷的好。”
“唉,聯亦知浮議甚多,然卿所言于謙亦須大辟,豈又不是招致浮議之根源?”
自從徐有貞自信用以來,這還是頭一回被這么斥。他心里極為吃驚,但臉上卻一無表情,只是接口道:“于謙實在罪,臣不知道乞陛下貸其一死者,不知道是何用以,是誠何意?”
這是攻許張佳木了,徐有貞料定,適才張佳木在此,肯定又替于謙求情。
“唉,再說吧,此事關系重大,聯亦不能輕做決斷。”
“陛下!”徐有貞覺得已經抓到了這件事的重心,他用很堅決的語氣又接著道:“臣恐不除于謙,奪門之事師出無名,區區于謙一命事陛下復位的大事才最為重要!”
此語一出,朱祁鎮的態度就大為一變。原本還是淡定從容的樣子,這會兒已經是神色緊張,和剛剛的那種安閑自在的樣子完全不同了。
于謙生死,已經成為了一種黨爭,張佳木在明,還有不少人在暗。對抗的就是石亨和徐有貞一方。
開始事情不大,現在已經勢成頂牛,兩邊上了擂臺,非得打出一介,勝負不可了。
而且,最近兩天還牽扯到了范廣和郭登,前者已經在家閑住,有錦衣衛的人監視。后者的大同守將之職估計也是要保不住了,現在朝野之中,正在議論接替的人手。
不出意外的話,石亨的侄子石彪可能接任大同總兵官一職,石府沒有在這一次復辟大事中撈到太多的好處,這一個任職也算是一種安撫,皇帝本人覺得也算過的去了。
就是因為有這種爭執,皇帝還要再看看,是支持張佳木的多。還是支持徐有貞的多,再聽聽兩邊的道理,好再做決斷。
但徐有貞這句話一出來。皇帝臉上顏色大變,徐有貞的話,實在是直指他的內心最為恐怖的地方。
不殺于謙等景泰的心腹,不給景泰執政抹黑,于謙不死,他復位的道義理由何在?
看著皇帝的臉色,徐有貞只是一笑,臉上雖淡淡的,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般的得意。張佳木如何,皇帝如何,還不是盡在吾算中,從今往后,大明天下,將由我來執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