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洼木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除了親信勛臣和代隨引。早朝的大臣早就閃的不知道蹤影在哪里。
現在他在密奏,四周寂寂無聲,只有張佳木堅定而從容的聲音響在皇帝耳朵邊上。
“臣以為,團營制度和三大營制沒有什么區別,唯所要者就是選將得人,其次,便是法度。三大營的法度又豈是壞的?營制改一百次,法度崩壞,選將不得人,還是不成。”
張佳木所說的,也是明軍京營制度最大的癥結。開國之初,就是用衛所制,兵小旗、總旗、百戶,一路到都指揮,責任明確,國初營制森嚴,法度井然,所以京營拉出去就能打,把極盛的瓦刺和教靶打的聞風喪膽,永樂年間和宣德年間的六次北征,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盛大的武裝游行,對手根本不敢接仗了!
到了正統,永樂年間的遺澤蕩然無存,法度廢馳,土木之變又是一大重擊,多少名臣宿將死于斯役,營制敗壞則也就勢不可免了。
三大營也好,后來的十團營,十二團營,東西兩官廳,嘉靖年間再復三大營,曲線高高低低,只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京營從五十萬人以上到三十萬人,再到十幾萬人,到崇禎年間的兩三萬人,甚至后金第一次破口到京師城下時,崇禎連流氓混混都派到城頭去了。
國家沒勁,沒有法度,則一切休提。
這是張佳木的見解,不過,以朱祁鎮的見識,只是聽到他的選將得人這四個字。這種類儒家的見解比較容易被皇帝欣賞,至于所謂法度的話,皇帝就自動過濾了。
從儒法黃老并重的漢家,再到酷烈之風猶存的盛唐,然后就是儒家占了絕對優勢的大宋,到了明朝小一切學說都讓位給儒家不說,而且基本上就是理學家的天下了。在儒家學說里,首要說是人治而不是法紀,選用得人,則惡法亦為善法小選用不得人,則善法亦成惡法。
在某種前提下,這種說法也是對的。
不過朱祁鎮并沒有把心思放在研究張佳木的話上,營制敗壞,占役公行,這些皇帝豈能無知?但現在邊軍已經取代京營,皇帝也沒有再玩一次親征的想法了,京營能夠震懾不法,保持人數和兵器的數量,并且國政不出毛病,沒有人想暗中造反,那么蒙古人的威脅有邊軍去對付,就算突入京城之下,幾十萬拉到城墻上。救子也進不來,所以,管它的!
“嗯皇帝用一慣的信任張佳木的語氣總結道:“任將得人,錦衣衛官也要偵刺不法,這樣,不法斂形,所用自然就得人了。”
“是”張佳木答說道:“臣當然不會懈怠!”
“唔,那就是這樣了。既然他們沒有奏報,也不必駁了,都是親臣和勛臣,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其實孫繼宗等人的做法和想法,皇帝估計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爭權奪利,底下的大臣勛戚們分成各派,其實是分而統御之的好辦法。皇帝是不可能給誰拉圓場,甚至巴不得底下咬成一團,大家都請他來調停做主,這樣才不會有人打他屁股底下這張椅子的主意,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事情說的差不多了,皇帝想了想,道:“速速派人去把那個穿黃衣的知州擒住,不必拿來京師,就地處死吧
如果到京師,當然是刑部的事,既然是非刑殺人,中旨處死。錦衣衛干這差事也很合適,張佳木答應下來,卻不呼萬歲而告退,只是皺眉道:“皇上,臣還有話說
“說!”皇帝心情很好,他對張佳木是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從家世,奪門之功,到一直以來的表現,當然,這兩天彭城伯夫人和他說的事,也有一種微妙的感情因素在里頭。若是張佳木剛剛提到的話是另外一面,現在他的心情是怎樣,恐怕連自己也不會知道了。
膘了皇帝一眼,張佳木知道今天大獲成功,最少又在皇帝這里得了一分。
他沒有顯露出一點得意的情緒來,也沒有特別的措詞,就象是和皇帝在閑聊一樣,慢慢說道:“臣想告訴皇上,閣臣徐有貞雖精明干練,忠勤愛君,但也有極大的毛病
徐有貞和張佳木不和幾乎連京師的三歲小小兒都知道,皇帝不知道才是活見鬼。聽到張佳木這么說,朱祁鎮很寬容的笑笑,年輕人沉不住氣,想趁熱打鐵,他想了想,覺得可以做些表示,因點頭道:”沒錯,徐某是太熱中了一些。”
“熱中不是壞事,如果人人都以耿介自詡,皇上身邊誰來效力?。張佳木直接就駁回了皇上的話,雖心兒二,話到是沒錯,所以皇帝輕輕點頭,聽著張佳木繼,!“閣臣徐有貞不僅是熱中,實在是有些逾制。宮廷群參,則事無可保密,而獨奏之時,閣臣把皇上的話拿出來隨便亂說,豈是應當之事?”
“啊?”朱祁鎮這下可當真震驚了,他對徐有貞印象不是很好,不過總得給石亨一個面子,現在正是朝局微妙平衡的時候,皇帝不打算徹底偏向某一方。當然,在私底下,他自己獨處的時候思忖朝局時,如石亨這般人物,也委實叫他放心不下,但好歹現在不是收拾他的時候,所以徐有貞也就留了下來,畢竟這個文臣是石亨的謀主和親密盟友。但如果徐有貞把他的話往外說就是兩回事了,事機不密也還罷了,無大臣體,藐視皇帝,這才是重點。
“皇上曾經說過,岳正是老夫子,只適合當一縣教諭。”
“這話聯和好幾個人說過。”
“是啊,但皇上表示過不久就把岳正貶斥,這話就和徐某一個人說過吧?”
“該死!”
“今早徐某還和皇上說臣招攬勛臣,意圖提督京營,還提醒皇上。要小心尾大不掉。”“真是該死!”
“徐某還和人說,皇匕對太子頗有微詞,皇上,這種話他也敢往外說,當然就真是真正的該死了。臣不知道皇上如何想,天位早定,為何要與徐某說太子柔懦失教這樣的話?”
這一下朱祁鎮不僅痛恨,反而更有點狼狽了。
他好幾個兒子,朱見深雖然是名義匕的嫡長子,但父子之間的感情不算深厚。相反,現在的幾個皇子年幼,情形又和以前不大相同,年幼的皇子承歡膝下,得到的父愛自然與皇太子不同。
況且,皇太子幾經廢立風波,歷練的老成,換種說法,就是太陰沉了一些。十來歲的小孩弄的和幾十歲的老人一樣,父子相見,又想起廢立和困于南宮的尷尬事,如果不是皇太子算是錢皇后所出,其母周妃也很得寵信,恐怕在宮中的地位就笈發可危了。
不必說已經有幼軍和開詹事府的話,大明君權至上,已經有廢后的事,換一個小太子,又豈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每天都有別有用心的人在皇帝面前嘀嘀咕咕,太子城府太深,太子幼而失學,太子好象不夠仁孝,皇帝是不能有好惡的,父子之間的情形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就是一種格外可利用的契機。
現在太子的儲位是應得的,誰也不能說的擁立之功。可是如果東宮換了一個人,那么誰倡議的則自然就是有天大功勞。張佳木和曹吉祥的奪門之功就是擁立,現在的境遇誰不眼紅,誰又不愿給自己也加一個擁立之功?
徐有貞自然是迎合大軍中的一員,這些文臣,察顏觀色的本領已經是爐火純青,皇帝剛提了一句太子的不是,則徐有貞自然跟上,句句奉迎,惹動皇帝說了好一會太子的不是。當然,都是欲加之辭,沒有什么靠的住的說法。
當時皇帝當然嚴重警告,叫徐有貞不必往外頭去說,但現在這種情形,自然是徐有貞不僅去外頭說了,還用的是高音喇叭。
“這廝”朱祁鎮氣的渾身發抖,他說皇太子與其說是真有什么不滿,倒不如說是種情緒上的發泄。說過就算,換太子的事到是真沒想過,這會兒張佳木以兼任東宮僚屬的身份質問,還真的是叫他無言可答。“這廝,這廝怕是活膩味了吧!”
“皇上也不能聽臣的一面之詞,可從多打聽一下。”
“對了,我問問蔣安。”
蔣安原本就在一邊伺候。此時當然一召就至。聽到朱祁鎮的問話,蔣安故意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回皇爺,徐某人嘴有點不牢,怕是真的。剛說的這些,奴婢也隱約聽過一些。”
“混賬行子!”皇帝對家奴是不必客氣的,朱祁鎮氣的面色鐵青,上前狠狠踢了蔣安一腳,怒道:“為什么不早說?”
“奴婢以為他是大臣,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自然是揣摩的圣意,這種事,也不是東廠該管,奴婢該死!”
蔣安說罷,俯身連連叩首不迭。
“你,你帶人去抄他的家,將他下獄!”朱祁鎮已經氣的頭暈,東廠和錦衣衛指實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再問了。
“皇上不再問問別人了?”張佳木倒是很謹慎,問道:“畢竟他是閣臣!”
“不問了!”朱祁鎮咆哮道:“抓他下獄,嚴刑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