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邊走邊說,張佳木說了好幾個莊子,劉全等人才算大約明白過來。看來這位大爺當真是胸有丘壑,已經通盤打算好了一切,就等著銀子到手就開始放手大干起來了。
以劉全幾十年管莊的經驗來看,張佳木所說的不僅有道理,而且很有可行之處。盡管已經年過花甲,想想張佳木所說的一切,心里還是忍不住熱切起來。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張佳木盯著他的雙眼,問道:“怎么樣,老管莊,可行否?”
“可以一試。”劉全悶聲答道:“不過,要不少銀子才成。”
“這一季的收成你不是談好了么?”張佳木縱聲大笑,揮手道:“全給你了,我再想辦法給你弄銀子,人,也是僅你調派,老管莊,我可是把寶全押在你身上了。”
適才所說的,不僅有農莊的改良和擴大,還有利潤的分配問題。按今年來說,劉全有每個月二十兩銀和十石米的俸祿,不算貪污的話,這個收入已經比尚書還高了。
理論上來說,洪武年間規定文武一品月支俸祿八十七石,后來把公侯伯的勛田收回,也改成按月支給俸祿米糧。但規定是規定,實際是實際,從實際上來說,官俸從來沒有給足過。
上個月,皇帝因為金銀用的太多,大感肉痛,事實上,用來支給俸祿的胡椒和蘇木也用太多了,心疼之余,不知道是誰上了個損招:用粗布折米。
胡椒一斤抵米近七石,官員領了胡椒可以倒手出賣,落點現銀用度,總比領那些擦屁股也嫌硬的寶鈔要強的多!
可現在胡椒和蘇木也沒得領了,因為宣德年間外賜金銀太多,皇家和大臣都感覺不合算,這種外來的好東西已經不能當官俸下發給官員了……現在的新點子是以布折米。
承運庫里有的是生絹和布匹,用三梭布和粗闊布折米,不論前后都折米三十石,這個規定當然很不合理,簡直就是強盜所為。因為市值一匹三梭布不過二兩銀子,這還得是極細的細布,粗布不過值銀三四錢,也抵三十石米,這個就有點太狠了,米價高低不平,遇到減產或是漕運出了問題的時候,米價到一兩一石也是常有的事,一匹布就抵人三十石米,怪不得有人暗地里感嘆:“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了。
官員倒霉,劉全這樣的管莊卻不必擔心這個,銀子,是上好的九八色的官銀,不是那種成色不一的民銀。大明的工部爐房鑄出來的銀子叫做官銀,其余各地布政司或是票號錢莊自己爐房出來的就是民銀,成色不一,質地不同,有些質量特別爛的民銀和官銀的兌換比就特別的高,成色不一,價值也就不同,可以說,整個大明不僅是幣制混亂,還有幣值混亂,流通混亂,稅率混亂等數不清的問題……比起趙宋來,朱明在經濟上確實乏善可陳,就算是有名的權臣名相張居正,他的清丈土地是半途而廢,就算是赫赫有名的一條鞭法也沒有什么技術含量,而且,也只是在全國不到一半的地方施行而已。
所以劉全的待遇已經可以叫大多數的官員眼紅了,而且除了常例之外,年尾的時候張佳木這個東家也會給他相應的分紅,多寡不一定,得看農莊的收成。簡單的說,就是多收多得,少收少收。
不僅是劉全,所有人都是如此。
張佳木的信譽是沒有問題的,盡管是錦衣衛的都督,手握特權,但這位年輕的都督大人還沒有過一次失信于人的記錄。還在正南坊時,雖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百戶,但坊丁們只要奪得紅旗,那么獎賞就會如約而至,從來沒有一次失信或是爽約。
一想到如此,在場的管莊執事們就呼吸沉重,目光也變的熾熱起來。
張佳木的計劃說是龐雜繁蕪,但也可以說是很簡單。復雜來說,是一個龐大的,結合了人力物力和生物工程多層次的農莊系統,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環型工程。
一個環套一個環。
先解決水利問題。和北方平原的大多數地方比,京畿有一個很明顯的優勢。
河流。
為了解決漕運,從元代就有不少水利工程,在西便門外就是碼頭,崇文門,在元代叫哈達門,當時也有河運碼頭,船只可以一直kao到城門口下貨,極為便利。
現在雖然滄海變遷,河流改道,絕流,但京師附近,昌平,密云、三河等地都有不少大河經過,支流水渠也很多,從自然環境來說,這是一個最基本的便利。不然的話,要是把張佳木放在陜北,他就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可想了。
第一環就是改良水利。簡單的說,分為挖井和挖溝,再配合大片的水庫池塘。這是最需要人力的部份,在去年冬天,張佳木已經著手疏通了一些村落之間的溝渠,今年收成增加,也是和水利情形的改善有關。
有了配套的引水渠和深井,再有蓄水的池塘和水庫,才能談得上增產。不論是哪種作物,都是需要水來灌溉,大量的水。
改良水利是第一步,這一步也是耗費人力最大的一步。接下來,就是養豬,雞,鴨,在池塘或大型水庫和河流里放養魚和水草,形成一個生態圈之后,用雞糞鴨糞和草來養豬和養魚,用豬糞和魚塘和河流的塘泥來給莊稼當肥料,如果能控制好牧畜和魚塘的數量,配合農田的數量和人力,來達到大量增產的目的。
說來簡單,甚至一說之后,劉全在內的這些莊頭管事們就全懂了。
但做起來會很難,從第一步的調動人力和物資來說,就是千頭萬緒,非得下大功費大力不可。而且,要有極大的決心和意志。
好在,劉全偷偷看一眼神色悠然的張佳木,眼前這位年輕的都督雖然一臉的輕松,甚至有點兒漫不在意的紈绔子弟的味道,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人敢小覷他的決心和意志……誰也不敢!
對張佳木來說,改良莊園只是小小的一步棋,一個必須要走的步子。無所謂早或遲,只是一件一定要做的事罷了。
從小見大,地球不能kao一根杠桿撬動起來,但很多歷史上的大事,在它爆發之前,其發端的不過是一件小事。
從自己的莊田,再到北方,然后再改良作物的構成,還有很多很多他知道的,可以用上的知識,經驗,物品,慢慢的可以全部釋放出來。
以前是顧不上,也不可能把精力用在這些事上。但現在,大局趨于平穩,幾方勢力都已經消停下來,前幾天張佳木還收到幾張請帖,內閣大學士李賢的兒子要娶親,這個隱然是文臣領袖的人請張佳木過府喝喜酒。曹吉祥倒沒有什么表示,不過曹欽這個伯爵卻請張佳木一起去西山打獵,在帖子里曹欽的師爺文縐縐的表示,希望張佳木能再打到一只白狐。
這種坦率直白的向張佳木表示友誼的舉動在曹家子弟中已經很久沒有過了,雖然曹家不象石家那么張揚,但并不代表他們溫和。在中軍的爭奪和很多事上,曹家與張佳木的利益相悖,只是因為種種牽制而造成了一種微妙的和諧,大家彼此共存,但心中自有芥蒂,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對方不下手只是因為不好下手,而任何一方有了時機和力量,就會象對方餓狼一方的撲過去。
哪怕就是張佳木自己,也不覺得會在有機會的時候手下留情。
權力便是如此,不緊緊抓住它,就會被它拋棄,最終的下場將會是慘不堪言。要么戰勝對手,徹底毀滅對手,要么就被對手毀滅。在政治上,是沒有脈脈溫情的。現在大家重復和平,并不是彼此對對方心存善意,而是都在等候時機罷了。
既然現在處在一種微妙的和平共處時期,那就可以從容做一些事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中國人并不缺乏智慧和吃苦耐勞的品質,比起那些生活在熱帶,就等著從香蕉樹下撿食物的人,中國人生存的條件向來惡劣,但篳路藍縷發展至今,這個民族搶下了最肥沃最適合耕種的土地,這個民族的血脈里就是一個農耕民族,任何人有了一小塊土地就想著在上面種點什么下來,哪怕就是幾百年后的后世,那些遠隔重洋萬里的人們也是如此。
張佳木深信,只要他起了個頭,再找來番茄玉米土豆等種子,很多事情,他知道的,或是模模糊糊記不清楚的事,在不遠或很遠的將來,都不再會發生了。
“佳木,”到了目的所在,任怨看著不遠處升騰而起的煙火,看著那直入云宵的濃煙和巨大煙囪里冒出來的火光,任怨張大嘴巴,瞠目結舌,他道:“這是什么?不是說只是一些燒瓦的窯廠,怎么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九哥,”張佳木哈哈大笑,答道:“你不覺得眼前的景色很美?”
“這很很美?”任怨嘀咕道:“你的眼光還真夠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