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權傾天下第五百六十八章對坐
“閣老,學生以為,亂一些也好。()”
“這……”
“張佳木似乎說過,不亂不定,不損不益,不破不立……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李賢捻住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臉上神情也是陰晴不定,半響過后,才道:“且看看再說。此人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想逮他的岔子,卻也是極難。”
“是,學生不過是說說罷了。”
“對了。”李賢有點對眼前人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了想,問道:“最近,想調年富或趙榮離任,老先生以為有機會否?”
“這,怕是難吧。”韓雍神情淡然,心中卻甚是歡喜。
李賢拿這種隱秘大事來問詢他的意見,顯然,也是把自己當成可共機密大事的政治密友來相對。
“確實是難,然而,老先生有什么見解,不妨直言相告。”
兩人相處靜室,彼此對坐,眼前都有一小幾,上置清茶一碗,除了墻壁上掛著的字畫還足堪一觀,還有兩人中間冒著香煙氣煙的博山爐外,這陋室中就再無長物了。
一國首輔,清廉寒儉至此,就算是天順年間士風尚且沒有敗壞到成化年間那么的不可收拾,在此時看來,也是彌足珍貴了。
而李賢年不過中年,身體亦未發福,原本應該是健康紅潤的臉色,此時卻是容顏枯槁,額角上也隱約露出白發來。
盡管在宦海沉浮至今,而且也歷經了外放等諸多的考驗使得韓雍已經成為一個完全利已的功利主義者……但這并沒有妨礙他在這一瞬間被李賢感動了。
“相國真的是一心用在社稷上啊……”雖然略帶一點嘲諷,但韓雍還是認真想了想,半天過后,才搖著頭道:“閣老,現在以張佳木的權勢,吾輩和他硬碰,不能說是自尋死路,但亦是無取勝之機。”
“那么,就由得他了?”李賢甚是苦惱,清理京營,顯然還只是張佳木的第一步。通過一些情報來源,李賢已經知道,張佳木下一步的動作很多,不少都是事關國體的大變動
一個武官,現在執掌大權已經叫文臣們很不服氣了,如果一步接一步的挑戰文官們的底線,很容易就造成更大的裂痕和文武對立。
現在好不容易的一點安定局面,也會很容易的失去。
一切當然是在萌芽狀態就解決掉最好,不然,事倍功伴,豈不是過后更加的后悔?正面對抗,當然不如叫張佳木自己偃旗息鼓的好。
退一萬步,從公心來說,李賢也覺得張佳木的那套行不動。治大國如烹小鮮,象他那樣亂搞,只能激怒京營官兵。
而且,錢糧是好不容易收集來的,是多少細民百姓的辛苦心血,也不能由得他隨便的動用,就這一點來說,李賢打算爭到底。
以他的人脈威望,下定決心,亦非全無可能獲勝。
最少,在皇室和勛戚親臣之間,甚至是武官中間,他的威望資歷都是夠了。有的時候,一些都督指揮也要給他幾分薄面,并不是說張佳木就能一手遮天
“那倒也不至于。”幾番語言折沖,韓雍了解到李賢的決心不會改變,心中也是大定。立場決定了做法,他不再猶豫了:“閣老,明著調開這兩人,擺明了是給張某人過不去。他在內閣無人,六部只此二人,其余各部寺都無人……哦,太常寺卿張澤與此人有同宗之宜,似乎走的近些,不過,也不妨事。但閣老試想,他人就這幾個,要是硬來搬開,豈不是就要有決裂之勢?”
“是的,是的老先生所言極了,學生所苦惱的,也正是此點。”
“所以不妨用摻沙子一法來陰奪其權,半年一年之后,使趙、年兩尚書無權,或是無趣自請解職,或是致仕,或是調職,總之,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摻沙子”
“還請老先生詳解?”
“部堂雖然是一部之尊,但下屬如果并不怎么聽令,那,可就是難說的很了。”
李賢是何等人,一聽就明白過來了。當下只死死盯住韓雍,半響過后,才是哈哈大笑,仰首叉腰,笑道:“果然妙極,真真是妙極,吾得之矣,得之矣。”
韓雍確實也是天順到成化朝的重臣,一出手便非等閑。這樣允文允武,能治民理政,也能上馬征戰的文官,確實是這個書生集團里的佼佼者。
比起那些只知道死背經書,好不容易十年二十年苦讀才能中舉中式,連唐宗宋祖也不知道的真正的書呆子,如李賢韓雍之流,確實有他們的過人之處。
一味的覺得文官一無是處,倒也并不公平。
定下此計,李賢確實覺得一身輕松。
他雖然是內閣首輔,但對六部沒有直接的管轄權,所以對兵部和戶部這兩個極為重要的部落在張佳木之手極盡不安,卻也是沒有什么辦法。
畢竟他不能直接下令給趙榮或年富,縱下了令,人家抗回來,也是無法可想。
但韓雍等于是給他另外的一個啟發,李賢是聰明人,一聽之下就懂了,懂了就知道如何去做,自然,也就是極為欣喜了。
“不知道老先生有沒有什么人選推薦?”李賢決定投桃報李,笑問道:“不妨說出來參詳一下。”
“哦,倒是有兩人,敢稱說于閣老之前。”
韓雍原本不欲多事,不過轉念一想,此事風險極大,自己頗有幾個將來的對手,可能對仕途升遷很有阻礙,不如此時舉薦。
成功了,自然是自己的舉薦大功,將來落好大的人情。
失敗了也好,舉朝之中,文武雙全,又魄力敢殺人的文官,恐怕也就是自己和那幾人。將來專地方面之任,實在是潛在的對手。
韓雍判斷,將來在寧夏、甘肅、延綏等地,因為蒙古人連連入寇河套,將來必會有發生大戰的可能。按制,當派侯伯為總后官,但也會派文官提督軍務,以為高級監軍。
或者直接就派文官領軍,到時候,豈不就是他的天下?
李賢倒著實沒想到韓雍在短短瞬間心思就有這么多,而且這盤陰毒狠辣。此時他心情大好,看著韓雍笑道:“永熙兄不妨直言,弟洗耳恭聽。”
韓雍本人的前程必定是光明遠大,而李賢再賣他一個人情,提拔他舉薦的人,等于是幫韓雍建立自己為高官前的人脈。
為官者,人脈比什么都重要。不少聰明絕頂的人總是看不透這一點,以為可以憑自己一已之力包打天下,結果失道寡助,最終身敗名裂。
韓雍自然不敢如此驕狂,先提了兩三個確實私交尚可的朋友,最后才一咬牙,道:“右通政王越,素稱知兵,戶部主事余子俊,謙和恬淡,安然自適,但論及地方錢谷、刑律、人情,則無有不精通者。”
“哦,這兩人,學生知道”適才韓雍舉薦的時候,李賢只是面露微笑,靜靜的聽著。而韓雍說起這兩人時,李賢卻是霍然張目,點頭道:“此二人確實是人杰,學生得之矣。”
舉薦的時候,韓雍就不怎么安好心。
他可是正統七年的進士,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四品官。可王越才是景泰二年的出身,現在已經是聲名顯赫的正四品右通政了。
雖說通使司是閑曹閑官,根本沒什么事可做,但品階在此,一轉就可以升任正三品的侍郎,升兩級,也算不上是怎么樣的超遷。
至于余子俊,現在是六品主事,李賢這個內閣首輔一垂青,先升員外,再轉郎中,都是很便當的事。
這么一來,真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他心中后悔,臉上卻一無表情,一副出于公心的模樣。唯今之計,倒也只能盼著王越等人辦事不利,狠狠的載一跤才好。
“這幾人,學生都記下來了。”李賢笑吟吟的,心情顯是大好,他悠然看向室中壁上懸掛的字畫,笑道:“這副臥虎圖,還是楊文貞公當年在時畫了賜給學生的,一晃,二十余年矣。”
李賢在宣德年間考中進士,授吏部主事,楊士奇當年在內閣為大學士,是輔政老臣,不知道怎么賞識李賢,賜了這么一副畫給他。
韓雍心中嫉妒,嘴里卻道:“文貞公政務閑暇,還能畫這么一筆好畫,后學未進,想起先賢來,真是慚愧的緊了。”
“呵呵,這也是學生當年苦求來的。”李賢悠然而笑,半響過后,才道:“當年學生小子求問文貞公進身之道,文貞公倒也沒有怪學生冒昧,畫了此圖見賜,然后說,凡事需藏起爪牙,收斂鋒芒,不急不燥,以誠心待人,以虛心束已,時間長久,則自然無往而不利……”
韓雍初時不知他話意,只是板著臉靜聽,后來才聽出一些端倪來,因接口道:“現在張某人鋒芒太露,太過急燥,恐怕非長久之道。”
“是了”李賢的臉上也露出贊賞之色,不過,他的身份倒也不能說太多太直白了,當下只是把一塊香填入香爐之中,悠然道:“且再看吧,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