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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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錦衣緹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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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權傾天下第三百九十八兩心
同樣是駙馬孫臣,對張佳木的態度和對王增看似相同,實則不同,這其中的微妙之處,不是當事人絕不會明白。
雖然這老太太對自己漸漸有了提防之意,但張佳木倒也坦然,處在他的地位,如果上位不有一點提防警惕,沒有一點兒防閑的姿態,這反倒是不正常了。
要是皇太后和皇帝仍然對自己一如往常,這,反而是要大為警惕了。
當下王增又謙謝了幾句,太后再勉慰幾句,便向著張王兩人道:“你們倆,今天也該給皇后單獨見一見禮。”
平時進來,自然是拜皇帝,皇太后也不常見,如果是太后,帝后一并,則自然只一次拜見,沒有單獨再拜的道理。
今日進來,顯是來賀皇后千秋,外臣命婦,大約明兒也就開始入宮了,他們是駙馬親臣,合當比外臣更早一些進來才是正辦。
皇太后這么一說,闔殿內都是喜氣洋洋,皇帝也是一掀大胡子,喜道:“你們倆也是有心了,知道早點進來,不枉皇后疼你們一場,拿你們當自己家子侄一般看待。”
“皇上說的不是了,”周貴妃向來喜歡多事多嘴,當下便拿住皇上的話把兒,搶白道:“他們是皇后的女婿,本來就是親生子侄一樣,何談拿當。”
“嗯嗯,”皇帝盯了她一眼,見周妃一副愚頑不靈的樣子,倒也是又好笑,又好氣,當下只道:“不要說了,給皇后見禮吧。”
兩人進來就是當嗑頭蟲的,當下也沒有什么說得,到得皇后面前,下跪行禮如儀,口中自然是稱賀萬壽之語,也不消說得。
“你們起來,”皇后聲音卻不似往常那么清朗有力,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在兩人叩頭之時,皇后只安靜而立,等他們行完禮,便是道:“我的生日沒有什么打緊的,你們安心給國家辦事,比給我賀壽強的多了。”
“說的哪里話來,”皇后的話一說完,朱祈鎮便撫著胡子過來趟渾水:“你的千秋節也是要緊的,他們孝敬一些,也是該當的。”
他轉身向張佳木,笑道:“怎么樣,你這土財主,這一回給皇后貢些什么?”
堂堂一國之君,再窮也不會打臣下的主意,這話當然是半真半假,皇帝也只是出來說笑,叫太后和皇后都破顏一笑罷了。
果然,太后一聽說便是笑了,向著皇帝道:“皇帝這么大人了,說話還是這么沒正形。”
“怕什么,”皇帝一副沒皮沒臉的樣子:“他們都是兒子的女婿,又不是外人。將來他們卸上外差,每天就跟在兒子身邊伺候,說笑的時候有著呢。”
要說是國朝的駙馬,任實職的不多,但算是正經的御前大臣,每天都要進宮,在皇帝面前伺候差事,就等于是后世董事長跟前打雜跑腿的,職位可能不高,但論親信程度,外臣可是比不了的。
當然了,也看皇帝是否喜歡,永樂到仁宣年間的駙馬,有的得歡心,天天在宮里人前露臉,有的就是黑駙馬,一年到頭,就是過年過節時才得進宮一回,這也是看各人的緣法了。
皇帝現在這么說,也就是表示喜歡這兩個女婿的意思了。
“臣理當天天進來伺候,”張佳木忙道:“皇后千秋,也理當報效孝敬。”
“太后萬壽,你已經孝敬了不少。”皇帝笑道:“不過現在都知道你有錢,想渾賴著裝窮,那可不成。”
說起這個,王增當然也就沒有什么話可說,靖遠伯府當然不窮,不過比起張佳木來,那是天差地遠,況且王驥尚在,這等事也輪不著王增出來充大頭,自然樂得裝傻。
百無聊賴,卻正看著宮眷隊里有重慶公主在,當下看了一眼,把個俏麗的公主看的滿面暈紅,垂下頭去。
“她居然沒回避,”王增心道:“想來是帝、后有意,教她也看看自己未來女婿。”
一邊想著,一邊大著膽子又看了幾眼,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稚齡少女,年約十二三,正瞪眼瞧著自己,兩人視線相交,那女孩兒雖然臉一紅,卻仍然惡狠狠白了他一眼。
神態雖是可惡,不過王增看的大樂,這女孩兒以前當然是見過的,就是自己未來的老婆嘉善公主了。
之前他還不是很樂意這門親事,這會子看到公主妙齡可愛,更增妍麗,雖然不及重慶公主英姿颯爽,但也別有一番情致,不覺在心中樂道:“相差這么幾歲,似乎也沒有什么大礙。”
接著又想道:“就這樣太太平平的,將來迎娶公主,隨駕侍帝,象焦敬和薛恒那樣閑時田獵,飲酒詩會,富貴了此一生,還有什么可說的?”
想到這兒,不覺看了張佳木一眼,心頭卻只是一沉。
張佳木卻是滿臉是笑,只向著皇帝道:“臣的富貴,都是皇上賜的,就算是破家報效,也是該當的。皇后千秋,臣預備了是千兩足赤黃金,依樣打造了大小不一的九柄鑲寶石如意進呈,禮物雖薄,只能是聊表寸心了。”
“霍”
就算是皇帝九五至尊,也不能不表示吃驚了。
明初這會子,金銀原本就是不多,積攢下來的在永樂年間又撒漫用出去不少,光是回賜給海外使臣就不知道浪費了幾多。
仁宣年間,很多國政不如人意,也是因為真的內囊都上來了,再不與民休息,怕是就會有不可收拾的大變出現。
永樂年間,號稱是盛世,當然,也確實是盛世,但百姓之苦,比起洪武年是苦的多了,多少大工大役,多少大戰,光是五十萬一次的北征就得用多少白銀,動員多少夫子,勞煩多少州府,轉運多少糧草?
這一筆賬不能算,一算就得嚇死人。
現在這會子,金銀儲備原就不多,皇家用度開銷也大,就算是有一些,皇帝也是善財難舍,天順年間,已經有好多次用什么香料之類的充當京營武官的軍餉俸祿了。
千兩足赤黃金,正好是百戶中產之家的資財,而且一金難得,大富大貴人家也沒有太多金子儲備,這么一出手如此大方,真的是叫在場的人吃驚不小了。
而且,還得鑲嵌紅綠寶石,還有打造的消耗,這一算,更是了不得。
當然,比起太后萬壽賀禮,相差仿佛,并沒有厚此薄彼,所以賀禮雖重,倒也沒有犯忌諱的地方就是了。
“了不得,了不得。”皇帝和皇后在南宮過了好久的苦日子,依賴皇后母家甚多,但皇帝雖然富有四海,卻也只能一秉大公,并不能把公中的錢全送給皇后的外家,不然的話,就算是大臣們不說話,內廷里頭也鬧開了花。
送皇后,太后家要不要送?貴妃家要不要送?
這是一筆沒法算的賬,皇帝也只能偶爾賞賜,并且沒事去陪老丈人喝點酒,多給榮寵尊貴,別的也只能罷了。
這一次皇后千秋,皇帝打的主意就是大操大辦,給皇后好好鬧點私房錢使用,至于皇后自己留著,還是賜給她的外家,那皇帝也就不管了。
“這張佳木,朕的心思真的一點瞞不過他”皇帝在心里嘀咕一句,臉上卻笑的跟什么似的,當下扭頭向著皇后,大笑道:“瞧吧,挑的好女婿,將來怕是重慶也受不了窮。”
這么一說,皇后只能是微笑以應,周貴妃在一邊臉上大有得色,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倒是重慶公主面紅過耳,立刻折身向內殿去了。
“皇帝,”太后不能不說話了:“你帶著他們去外頭吧,我們在這里說些體己話。”
“是的,那兒子就出外辦事去。”
皇帝笑吟吟答應了,這里全是內宮宮眷,原都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他久在這里,大家拘束,反而不能叫人一樂,就算學老萊子花衣戲彩以娛親,這會子也做的足夠了,當下躬身含笑應了,然后就叫兩個駙馬都尉告辭,接著便帶著他們出來。
“去哪兒呢?”出得慈寧門,皇帝自問自答似的,想了一想,便道:“我看,天兒怪冷的,在殿里說話吧。”
皇帝這么說,做臣子的只能微笑侍立,當然不便發表意見。
倒是蔣安上前一步,恭聲道:“皇爺,外頭是冷,殿內已經生了火龍,一點兒不冷。”
“嗯,辦的好差事。”皇帝漫應一聲,向著張佳木和王增道:“那就到乾清宮里頭說話吧。”
乾清宮是天子正寢,規制宏大,除了奉天殿,就是這里宏偉壯闊。正殿匾額書正大光明四字,銅鶴香爐生起紫煙,太監宦官躬身侍立,鎏金寶座赫然于正中,蘇州進的大塊金磚平如境,堅似鐵,正殿就是闊大如此,辦事說話,平時如果人少的話,皇帝覺得在這里不便,還不如到平臺或是左順門說話辦事要方便的多。
這會子三人一溜煙進來,當然不必在正殿,東西都有側殿,一邊是書房一樣,一邊是寢殿,里頭都燃了火龍地坑,暖熱的緊,進來皇帝便坐下喝茶,張佳木和王增一左一右,侍立在下,皇帝休息了一下,臉上那副笑嘻嘻的神情早就不見了,只向著兩人道:“施聚有一本奏上,朕叫你們來,就是要問詢一下,是否使得?”
這兩天很多煩心事,明后天看吧,盡量恢復。
第五卷權傾天下第三百九十九十團營
“懷寧伯施聚?”張佳木下意識一問。
“是的,”王增答說道:“他原本是在湖廣做將軍總兵官,總辛苦了不少年,現在回到京里頭,賦閑了半年多,大約是靜極思動吧,我聽說,是上書說建議皇上恢復十團營制度,要不然,就是十二團營制度,每營一萬人,挑選精兵銳卒充實其中,以勁兵充實京營,庶已能收內重外輕,強干弱枝之效。”
“嗯,是的,是的”皇帝已經很舒服的坐定了,一邊喝茶,一邊點頭道:“施聚是這么說,朕瞧著也不是沒有一點兒道理。張佳木,你現在不止是錦衣衛掌印使,也是掌左府都督,滋事體大,你也該建言。”
王增先笑道:“皇上,張佳木是大臣,臣職份遠不如他,所以請皇上準臣先說。”
“好,你先說。不過,我要先說明,你要說的不好,我要罰。”
“這個,皇上要打要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有什么好說的?”王增先笑了一笑,然后道:“臣的意思,三大營實在是冗官冗兵太多,于謙雖然阿從景泰,罪過甚大,但是他創十團營制度,沙汰老弱,便于分散權力,專責指揮,從這一層來說,于謙做的倒是沒錯。去景泰年舊例,是皇上涮新改元的大手筆,但景泰舊政就算千樣千錯,十團營這一條,倒是沒有錯的,嗯,臣意就是如此,請皇上留意。”
張佳木在恢復十團營的事上事屬曖昧,所以王增這會子搶先一步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他身為靖遠伯王驥的嫡孫,此事也算是元老重臣的一種表態,這一層,王增自己可能都沒有意會,或是意會到了,也是有意裝傻。
施聚上書的事,張佳木早就知道了。
在近一年以前,在會昌侯家里,一大伙軍中勛舊元老就提起此事。當時張佳木根基不穩,而石亨等人正如日中天的時候,那會子叫皇帝把三大營恢復為十團營,石亨,曹吉祥等人根本不會同意,不管是誰提,都會碰一鼻子的灰。
因為此故,所以張佳木雖然沒有力拒,但也沒有應承下來,時間久了,他暫且理會不到京營這一塊,誰知道孫昌宗等人大約按捺不住,也是靜極思動的意思,除了施聚,還有好多個侯爵爵,連不為皇帝所喜的原大同總兵官郭登都在其中,一時間風起云涌,立刻就為朝野所矚目。
這其中,張佳木和石亨的態度,就很關鍵了。
曹吉祥這半年多來約束子弟,一如既往的低調,除了穩住京營內的勢力外,一律不管外事。況且,就算是改為十團營或是十二團營,反正皇帝要派內臣太監做監軍,曹吉祥當然還是不二人選,所以對他的影響倒是不大,是件無所謂的事。
倒是石亨,雖然京營不是全然是石家的天下,有英國公府的勢力,曹吉祥的勢力,還有一些京營中大大小小的勢力,雖然不及石亨勢大,不過好歹總有一些根底在,但無論如何,石亨總歸是總兵官,一手遮天,當初范廣是都督大將做他的副手,如果不是有于謙這個兵部尚書撐腰,恐怕也早就被石亨給擠兌死了。
這一回,皇帝鄭重其事的問大家對重立十團營的意見,這其中的態度,就很可堪玩味了。
再想起張佳木已經奉命對石亨嚴加監視,石亨在御前也打不贏這一場官司,而且石彪屢被召回,更是一葉落而知秋,皇帝對石亨這個忠國公是何態度,就已經是顯然易見的事了。
這件事,張佳木已經私下和年錫之等幾個文職幕僚商議過,無論如何,自己的手是伸不進京營了,既然孫昌宗他們靜極思動,其實也就是想在京營搶地盤,這件事順其自然,自己不參于,但也不大可不必阻止就是了。
因等王增說完,便也是笑道:“臣自然也絕無意見,京營三大營制度不堪用,這也是人盡皆之。于謙,皇上知道臣素來敬服,他改的這十團營制度,原本就比三大營要強的多了。既然諸多侯伯勛戚覺得還得改回來,皇上順應眾意也是理所當然。”
“那么,”皇帝有點猶豫,只道:“十團營應立總兵官否?”
“既然不再設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而是以精銳選為十團營,每營都可設提督一人,由侯伯充任之,副將兩人,參將、游擊若干員,下統千把總軍官,再設監軍太監一人,監槍、庫等內臣若干,再設總兵官就嫌多余了。”
“唔,然則,奈何忠國公這總兵官就不好安置了。”
“皇上,”張佳木笑道:“此事可以再和大學士李賢商量一下,看看有否妥當辦當。況且,國家設官職是為了辦事,爵以酬功,臣以為,不能把職與爵混同起來才是啊。”
“哦哦,你說的對”皇上悚然而醒的樣子,當即便道:“如此,朕知之矣。”
“嗯,”張佳木又笑道:“皇上如果怕十團營太散亂了,不易指揮,可以再加以東西兩官廳,每官廳統五營,設官廳提調官一人,由文臣或是內臣充任,正好可以大小相制。”
雖然殿內并不如外頭明亮,不過,張佳木和王增都是瞧見皇帝眼睛一亮,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差點兒就拍起來。
不過,皇帝到底還是忍住了,當下只是微微一笑,向著張佳木道:“你越發進益了,朕的心意,就你懂得的多。”
“皇上夸的,臣可不敢當,”正事說完,張佳木也隨意的多,當下只是笑答道:“要說懂皇上的心思,肯定是李賢大學士懂的多。”
皇帝最近對大學士李賢越來越倚重,前一陣子,正月的時候一下子往各地派了八個巡撫,挑的都是京官中的佼佼者,派往遼東等各地巡撫軍民政務,此等事都是與李賢密商,別人不能與聞,這充分說明,在別的事上,皇帝可以與別位大臣商量,最少在政務人事安排上,都是李賢當家作主了。а}最快]
“李賢當然有他的長處,一般人是比不上的。”皇帝倒沒有說笑的心思,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向下說道:“縝密小心,多才多智,朕有事,垂詢于他,總能有辦法出來。當然,他是文臣,長處還是在文的這一塊,要說武的這一塊,還是你行。”
“是,臣奉職唯謹,一定不負皇上夸贊。”
“好好,都下去吧。”皇帝揮了揮手,笑著對張佳木道:“趕緊打你的金如意去,記得,千兩足赤黃金,朕要一一驗看的。”
“是,皇上請放心好了。”張佳木很大方的道:“今冬光是大棚菜,臣賺了就得有過萬兩黃金,這一點錢,臣還出得起。”
“大約你要立志做陶朱公了。”皇帝笑了一笑,倒是警告他道:“你可不要耽擱了正經公務,不然,朕不饒你。”
“這當然不敢,也不會。”張佳木一邊行禮,一邊笑道:“臣弄這個,是有深意的。只是,一時半會的,和皇上也說不清楚。”
換了一般人這么說話,皇帝自己不說,別人也早斥責無禮無人臣狀了,這會子張佳木這么說,皇帝不以為怪,就是身邊的那些太監們也笑呵呵的聽著,倒是王增瞧了張佳木一眼,想說什么,只是在君前行禮時,又是不便說了。
“等消息吧,”到了宮門前,兩人揖讓而別,張佳木慨然道:“皇帝心里早就有定論,而且,我有消息,其實早晨就見過閣臣商量過了,叫我來,只是一個過場。既然如此,內閣擬旨的時間就很快了。”
“我亦無所謂。”王增道:“此事感覺與我等無關。”
“奇了”張佳木詫道:“這么多天,你還沒有明白過來?”
“什么?”王增大奇,倒是真的不大明白。
“罷了,”張佳木笑道:“咱們等消息就是了,也許是我想錯了。按說,可能你資歷還不大夠,皇上未必想到這里去。”
“你是說叫我提督一營?”王增這一下倒是真的驚呆了,自己先嚇了一跳,接著便是搖頭大笑,只道:“這怎么可能,不要說我在錦衣衛里有差事,就算是資歷,我也排不上號,說實話,家父倒是有點意動,不過,算算資歷,就連他也不能不放棄此想,至于我,就算我祖父是靖遠伯又如何?要說是文轉武的勛戚,家祖父是第一人,但論起國朝勛戚,軍中宿將,家祖父恐怕也排不上號,更不要說我了。”
“我們再看吧。”張佳木似笑非笑,只道:“這兩天就有消息了。”
他又笑道:“徐穆塵就要回來了,聽說他吃了不小的苦頭,等他到了,到我府里來聚一下吧。”
“好,”王增毫無猶豫之感,他和徐穆塵年錫之都是貢院一案燒出來的交情,不是這兩人,他丟不了一個進士,不是這兩人,他也不能名滿京華,當下便答應下來,只道:“人回來了,我立刻就去府上拜會就是了”
第五卷權傾天下第四百章變化
其后數日,倒也沒有什么大事,張佳木與王增按常辦事,京里暗流涌動,但事涉京營大計,很多事怕是皇帝心里已經有了定論,別人再想,也是枉然。
到得四月中,春風送暖,積雪消融,眼看城內城外都是青麥成片,長勢喜人,更有楊柳多情,依依于途,于是出城踏青,行獵,游玩的貴人們,一天比一天多起來。
初九日這天,皇太子特派人急召張佳木入東宮議事,中使一至,張佳木倒不敢怠慢,接命就動身,到得太子時,知道在正殿接見。
以前都是直入寢殿,要不然就是在便殿,或是干脆箭道召見,過了年,太子也十三歲了,年紀不是很大,心機卻是越來越深沉,見人接物,也儼然有人君風范,再過幾年,恐怕也沒有人敢拿他當孩童看了。
到得文華殿前,一般的報名請見,有中使迎上前來,手持拂塵的宦官微一躬身,面無表情地道:“太子殿下在后頭的偏殿里頭,請大人隨我來。”
“好,有勞公公。”
這個小宦官看著面生,不過張佳木并不敢怠慢,這些人,天天和人君朝夕相處,成事不行,敗事則有余。
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小錠銀子塞在那人手心,那人一喜,道:“多謝大人了。”
“這算什么,”張佳木含笑道:“小公公每常照應我一下,就什么都有了。”
“是是,”那人道:“苗大使交待過,大人來了,先去見他一見,他就在那邊房里等著,大人要見不見?”
苗大使一年前不過是個奉御,不知道怎么投了太子和萬氏的緣法,升官升的比火箭還快三分,這會子太子已經以大伴相稱,是正經的二十四監局某一局的大使來著,具體在哪兒,張佳木倒是忘了,不過知道此人現在正得意,又因為以前有舊交,所以向來刻意籠絡,這一次他叫先見個面,怕是有關照了。
不過眼前這廝倒是可惡的緊,要不是這一塊銀子,什么大使大人,一律不放在心上,準定一路把張佳木引進去了事。
宮中的這些中使小宦官,難得出外,有錢一定要撈,絕不放過,所以真的不可掉以輕心。
當下也不露聲色,只是去見苗大使,這廝就在一邊的偏殿里等著,正坐著烹茶,遠遠見張佳木來了,倒也客氣,立刻起身來迎。
“哎呀,苗大官你太客氣了。”
按苗大使的官職,稱大伴大官都是過了,但張佳木這么一說,他倒也受之無疑,笑mimi應了,一邊讓張佳木坐,一邊看了那小宦官一眼。
那小宦官識趣,立刻躬身退下,出去的時候,還順手掩上了門。
“怎么啦?”張佳木問道:“有什么事沒有?”
“事,倒沒有什么大事。”苗大使一邊給張佳木倒茶,一邊輕描淡寫地道:“叫你來是我的主意,太子當時不置可否,我就當他答應了。”
“原來如此。”自從懷恩走后,太子這邊當然還有不少高品宦官,不過說的上話的也沒有幾個,所以這么一說,必有下文,張佳木也不問,只等著他向下說。
果然,苗大使嘆了口氣,接著道:“又是萬氏鬧的妖,她要出宮去走走,你不知道,太子現在什么事都聽她的,以前是十件聽個四五件,現在是十件事有七八件聽她的,我怕再這么下去,十件事有十件事都聽她的才成了。”
他忍不住發牢騷:“年紀比太子大一倍有余,長的也并不怎么好看,太子怎么就瞧中她了呢?”
張佳木倒不好明說,太子這樣的少年,自幼雖然父母俱在,但是和沒父沒母一樣,沒有依靠感,這樣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又遭遇廢立這樣的打擊,更是雪上加霜。
這樣的少年,身邊有萬氏這樣的年長宮女悉心照料,時間久了,戀母情節發作,再加上夫妻之事,由愛生敬,再由敬生畏,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萬氏先是扮演大姐姐的角色,對太子關懷呵護,接著漸漸顯露才干手段,叫太子見識到她的厲害,然后視之為母,畏之如虎。有了夫妻之實以后,更是如此。
張佳木倒不知道,歷史上的萬氏和太子真的是如夫妻一般,太子女人雖多,但真正如夫妻般有感情基礎的,也就是和萬氏一人罷了。
到了成化十幾年時,太子都三十好幾,一個兒子也沒有,白頭發也愁出來了,但就是沒有后嗣。
倒不是他不能生,事實上他有能力叫后妃懷上龍種。只是因為萬氏年紀大了,勉強懷了幾個不是沒保住就是夭折了,萬氏憤怒心痛之余也是下定決心,皇子只能由她來生,她生不出來,別人就是生的出來,她也要叫人變的生不出來才成。
這么一鬧,宮中偶爾有人受寵,萬氏全都了然于胸。而且,發覺誰受孕了,就會注意。生下女兒,倒也不妨,倘若是皇子,則必定會遭毒手。
幾年下來,宮中所有生了皇子的全都被害,要不是人藏起了明孝宗,六歲才敢露面,恐怕大明在成化年間就得挑親王到京師入繼大統了。
萬氏就是這么一步一步把一個少年太子牢牢握在掌心,現在不僅是東宮,就是宮里外頭,都知道太子和萬氏關系不淺,但因為萬氏就是太后賞給太子身邊用來照料生活起居,原本就是指給太子的人,擱大家子,就是提前開臉的家生子的姨娘,也是很親近信任,與普通的妾侍不同。
而況,現在萬氏手伸的不長,只是在小小的展露觸角,又有周貴妃撐腰,敢惹她的人,不多,惹的起的不屑,惹不起的不敢,所以也任由她了。
聽起這件事,張佳木倒是笑了,他問道:“怎么樣,現在太子和萬氏,究竟有沒有那啥過,你們這些人,可一直盯著的。”
“瞎,早就有了”提起這個,苗大使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拍腿道:“防不勝防,大約是今年年上的事了,萬氏得手幾個月啦。”
“戚,”張佳木一臉不以為然,搖頭道:“太子這么小,周貴妃又是那樣的人,任事不理。皇后反而不好理會這事,這么一鬧,太子早早懂人事是必然的事,你們又著的哪門子急。”
他很想說皇帝不急太監急,不過,交情雖好,這種玩笑也不好開,當下只是說到這里為止,笑了一笑,低頭喝茶。
“說的也是了,”張佳木說的雖然不是很客氣,苗大使倒是深以為然的樣子,只點頭道:“果然是難免的事了。你看,現在這會子太子就躲在寢殿里頭,胡天胡地的亂來,我不叫你去,就是不想你碰釘子,長天白日的,憑白鬧個沒趣,何苦來著。”
“嗯,承情之至。”張佳木先謝了一聲,剛要再說,外頭有人敲門,高聲道:“太子已經出來,問著張大人來了沒有,請快進去見面吧。”
“好,”張佳木答應一聲,站起身來笑道:“一會出來再說。”
“嗯,一會再說。”苗大使答應一聲,臉上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對著張佳木輕聲道:“你前幾天,是不是得罪了萬氏,最近她可沒怎么說你好話。還有,這一次皇后的賀禮這么重,不少人可是眼紅的緊,宮中上下,盯著你的人可是不少。”
“我可沒有那么多金子,”張佳木笑了一笑,道:“萬通和人打官司,他的家下人逼人命,我只能秉公辦理,不然的話,還成什么世界。”
“是的,是的”
張佳木有些話,倒是不便說出來。
以往和萬氏等人,關系還算不錯,他是有心要籠絡太子中的人,因為涉及到幾十年的富貴,不可不慎。
要不然的話,當初也不會去燒太子行宮,再就太子出來,用這么一出來鞏固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了。
當時看,效果良好,駙馬也是這么賺到手的。這么忠勇的臣子,皇家自然也要有所酬庸才是,所以才叫他做了駙馬都尉。
不過,在太子這里,效果并不明顯。這其中,主要是一個萬氏和周貴妃在。
周貴妃就是不省事,脾氣大,要求多,她的后族也不象皇后家里的省心,總是欺男霸女的不省事,張佳木只能勉力敷衍,不使破臉罷了。他這個錦衣衛使,除了對付文官武將,就是要裁抑權貴,有些事,做了得罪人,不做得罪皇帝,真的是左右為難。
一個周貴妃已經是這樣,還有一個萬氏,脾氣也是越來越大,胃口也是越來越刁,不僅宮里的事是事事伸手,宮外借著她那個不成材的兄弟萬通還有族人,也是處處伸手了。質鋪錢莊之類都有她的股本,放的高利貸逼死不少人命,還有種種惡行,簡直數不勝數。
這個女人,張佳木是從心底厭惡,現在已經到了很難共處的地步了。
他并不是有政治潔癖,不過叫他和這樣的人共事,連萬通這樣的臭狗屎也要他一直這么包容下去,這,倒真是一件辦不到的事了。
想想太子復位之初,萬氏是何等模樣,到現在,又是何等模樣,張佳木也不覺感嘆,人之變化,竟會到達如此的地步
第五卷權傾天下第四百一章嫉妒
“臣見過太子殿下。”
張佳木是常來常往,殿內的宦官一引進來,立刻到地方施禮,請安問好,一切都是熟極的動作,做起來也是瀟灑漂亮的很。
“唔唔,給張大人看座吧。”太子坐在寶座上,人也縮在陰影之中,看不大清楚臉上的表情,語意倒仍然是親切隨和,等張佳木一起來,太子便叫人看座來。
謝座之后,張佳木便安然坐定,向著陰影處的皇太子道:“殿下召臣來,不知道有什么吩咐給臣?”
“唔,是有點事。”太子已經在變聲的時期,說話是童音與成人的聲響混雜,還有點沙啞,聽著很是別扭。
“作孽啊。”看著眼前這圓臉少年,張佳木不禁想:“這樣早就通人事,還漸漸不喜歡活動了,騎馬射箭這一些事,全不愛做,吃的又好,動的又少,才十三歲就已經開始發福,再加上這一把色是刮骨鋼刀,這般弄法,放著好好的身子不保養,盡是胡折騰,這樣玩法,又豈能長壽”
他想的倒是一點兒不錯,皇太子,也就是成化皇帝,也是三十來歲就崩逝了,丟下諾大帝國撒手西歸去了。
太子當然想不到近在眼前的親信大臣這么腹誹自己,他還在想著自己的措詞。
他今天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寧綢夾邊小襖,看著利落干脆,其實是從床上剛爬起來,實在沒心勁和力氣去穿大衣服了。
現在平時已經不講演武了,一年時光下來,原本嗜好武藝箭法,喜歡走馬射獵的太子已經變了,圣賢之書,學治國之道,頑童本性原本就剩下的不多,就算張佳木有意拱他,叫太子多往好武的路上走,可是人的本性和社會的慣性是很難以一個人的力量來改變的。
時事就是如此,重文輕武,以武統天下不可以武治天下,武臣勛戚勢力太大,需要裁抑,這是文官的灌輸,但一定程度上也是實情。
太子雖小,但不是笨伯,而且心智已近漸漸成熟,他親近李賢和彭里等儒臣,就是心底潛意識里的一種選擇。
這一種選擇和他親近可信的萬氏,親近家奴宦官是一樣的。在他的成化十幾年的統治時期,國家揮霍無度,傳奉官就幾千人,內閣早期還有一個李賢,后來李賢一死,十余年間用的全是庸才,象正統年間的的萬歲閣老一類的比比皆是,成化年間把前一百年積聚的財力揮霍一空,官員開始大批量的,衛所制度徹底崩壞,茶鹽制度等等也玩了完,皇莊和勛戚官員的莊田大量增長,總之,就是大明由盛轉衰的最明顯的時期了。
此時的太子雖然還不似后來那樣,仍然不失銳意進取和勵精圖治之心,但也就是那么一股勁頭罷了,很容易得來,也很容易失去。
這會子太子雖不象后來那么顢頇,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了,看著張佳木,期期艾艾地道:“萬通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殿下,”張佳木一躬身,態度雖然恭敬無比,語氣卻是全無商量的強直:“萬通也是臣的舊識,說起來還算有些交情,但他放高利貸逼死人命,又有逼人命的事,如此重罪,雖然他是殿下指名要照顧的人,不過如果這樣的人也赦了,國家何談法理人心,何以治國?”
一番話堵的太子說不出話來,雖然張佳木的話全在道理上,但太子卻只是一個不服。放高利貸的可不止萬通一個,滿城太監勛戚大臣們,誰家沒有一點來錢的門路辦法?
就是眼前這人,他的錢全是好來的?他的貨,錦衣衛代送看押,沒有稅卡和地方官府敢來留難,一切運輸經營的成本都是最低,這樣子才賺的盆滿缽滿的,現在這會在自己面前裝的這么正經
太子按了按心里的怒火,按說,他不該對張佳木這么生氣,憤怒,眼前這人對他忠心耿耿,從火場里冒險把自己救了出來,水火最是無情物,那真的是拿性命在冒險。
不過,雖是這么著,雖然明知道應該信任眼前這人,親愛眼前這人,但心里頭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煩惡之感
“那么,”皇太子早就學會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情感,聲音還是和剛剛一樣的平穩,他又道:“到底是給萬通什么處分啊?”
他笑了一笑,又道:“萬氏都人可是求著我好些回了,她要當面和你說,你看成不成?”
“怎么處分,按說不是臣的職司。”張佳木仍然不緊不慢的答道:“不過臣可以請萬宮人放心,萬通在詔獄里頭決不會受苦,也不會有死罪,臣想,大約發配到甘州,也就差不離了。”
“哦,發配甘州。”太子跟著重復了一句,底下便是一片沉寂。
屏風后頭,隱約傳來或粗或細的喘息聲,張佳木心中明白,屏風后頭的必定是萬氏在偷聽。但現在是君臣奏對,事關朝廷禮儀大事,萬氏不管怎么樣,也不會在這時候出來和他爭執吵鬧的。
既然是這樣,不如裝傻下去,省得多事。
太子對這個結果似乎也是早在意料之中,他和萬氏不同,萬氏只在乎她的兄弟,但太子畢竟是一國儲君,國家法紀也不能全然拋諸腦后。
當然,要是理事的大臣在下頭徇私,他也不必窮治自己的親戚,一個萬通,壞不了大事。但下頭堅持,那也不妨做一個榜樣,反正他已經親自向張佳木說項過,被頂了回來,也不是他的責任。
要知道,他只是太子,還沒有掌權,上頭還有一個皇帝老子在,要是張佳木惱了,直奏上去,萬通的命是必定保不住了。
其實太子自己也明白,萬通是在不少事上有過大功勞,所以張佳木才饒了他一條狗命,不然的話,憑他的罪名,眼前這個錦衣衛大臣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有了這么一個結果,也算差強人意,太子收拾了一下情緒,又問道:“我更]新最快打算這兩天也出去走走,怎么樣?”
“殿下,”張佳木想了想,答道:“走走似乎也不壞,不過,眼下正是青苗往上長的時候兒,殿下一出去,少說也得幾千人,不妨再等等,過一陣子再出門也就不礙了。”
達官貴人出去再多人,不過幾十上百人,太子出行,沒有過千人是斷不可能的,而且多有宦官隨侍,此輩當然也不全然是壞人,不過懂得好歹的還真不多,宮里規矩又大,關防隨侍警衛什么的,一路不管是到西山還是南苑,踏壞的青苗估計得換幾萬石糧了。
想出去逛什么時候都可以,何必在這會子和百姓為難
這一句話似乎把太子的情緒給點燃了,他猛然站起身來,指著張佳木道:“就是你道理多,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可以,好了,這里不要你伺候,你去吧”
這么一發脾氣,張佳木當然唯有苦笑而已。
當下站起身來,向著太子請罪道:“臣侍上不恭,請殿下重重治罪,不過不要氣壞了殿下的玉體,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行了,行了。”太子真的很不耐煩,張佳木現在對他雖然還是那么親熱恭敬,但無論如何,是不能和一年前比了。
那會子,太子說什么他就是什么,可現在,處處端著國家重臣的款。
“對了,他還是宗人府的宗人”宗人府有宗令,宗正,宗人,張佳木任職的就是宗人,和宗令一樣都是正一品。
職掌就是對宗室的婚喪嫁娶,犯法違禁宗室的處罰等等,還有,就是禮儀規范,比如宗室取名等等。
不過,張佳木這個宗人很強項,聽說前幾天剛剛行文斥責了一個不法的郡王,聽說如果還敢犯法,就嚴辦不赦。
如此強項,皇帝當然極為欣賞,當面夸贊過兩次,還決定把宗人府更多的事交給張佳木辦。反正,他將來不干錦衣衛使了,也可以繼續用駙馬的身份來管理宗人府,算是繼續給皇家辦事出力。
“他是把自己當江充了吧?”太子猶記得有人在他耳邊這樣攻訐著張佳木。
當然,這話太子是沒有認真聽的。江充逼死了戾太子,那是武帝糊涂,根子在武帝身上。而且,張佳木對自己忠心不二,談不上是跋扈不法的江充。
不過,此時此刻,還是由不得他不怨恨,并且積郁在心了。
“殿下不愿諒解,臣亦無法。臣先告退,明兒再來請罪好了。”看看太子郁氣難消,張佳木也只能告退而出。
看著戴著梁冠,穿著紅袍系著玉帶的高大身影疾步退出,太子終于也是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心頭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積郁之氣,實在只是嫉妒罷了。
他嫉妒眼前這人,不僅是嫉妒,還有對方帶給他的那種強烈的壓迫之感,張佳木的種種行為舉止,都叫他覺得自己很失敗,除了一個太子的身份,在人家面前,真的什么也不是。
還是那些儒臣好,自己小小的一個舉動,就是天姿聰穎,就是仁厚過人撫育萬方,就是圣德無疆。
“哼,給他一個教訓也好。”太子在心里暗暗想道:“最好誰教他好好載一個跟斗,到時跟到我這里哭,我給他做主就是了”
第五卷權傾天下第四百二章翻盤
張佳木辭別太子,再向著東華門去繞道出來,一邊走,心里頭也頗覺苦悶。
自己這么一出來,萬氏還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子詆毀。
這么把關系鬧僵,當然不是好事。辛苦經營和太子的關系,這么漸漸冷下來,可竟也是再無法可想了。
總不能再放一次火
再者說,現在這種沖突,并不是再救一次太子就能擺平的事。這是理念信念的沖突,是不同的為人態度的沖突。
如果不是心胸中還有一點堅持,盡管敷衍太子和萬氏就是,就怕,這么因循茍且幾年下來,自己想要做什么,所追求的是什么,幾年之后,盡付流水了。
還好,暫且來說,東宮那里還不敢太過份,張佳木頗為憂愁的嘆口氣:“所憂慮的,怕就是東宮即位為帝之后的事了”
他正在這里發愁,迎面過來一個高品武官,遠遠躬下身去,初春時風大,把對方的衣袍吹的啪啪作響,再仔細一看,袖管卻是空了一個。
“原來是你,小六。”
在這樣的心緒之下,遇到熟人,攀談一下也是蠻不錯的事。張佳木大步上前,把莊小六扶起來,笑道:“你就不要和我行這個禮了好不?”
“禮不可廢,禮法就是為吾輩所設,安敢不遵。”這一年下來,莊小六已經與以前絕然不同,兩個人一般。大約在這宮里久了,人也變的有點兒迂腐起來。
不僅是錦衣衛別的系統,就是坊丁一系的,對莊小六都有點兒擔心。畢竟,他在宮里這么久,受恩深重,從百戶一路保到指揮僉事,受張佳木的恩少,受國恩深重,將來一旦有什么事,是站在哪一邊,到底也就難說的很了。
不過,張佳木卻絲毫沒有這種心思,一見之下還是很親熱,用手指戳了戳莊小六的肚子,笑道:“瞧吧,這肚皮又大出來一圈,有了媳婦日子過的滋潤了,這身子也不象以前那么利落了。我和你說,這樣下去可不成”
“是是,大人放心,再不會胖了。”莊小六也頗覺不好意思,當下連連答應,只道:“以前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苦熬苦熬的,現在自然不同了,樣樣事都隨心,雖然動的也不少,但就是胖起來了。”
張佳木嘆一口氣,道:“你是吃虧在丟了一條胳膊,不然也不會如此。”
“大人不必如此,”莊小六倒仍然是平靜淡然,只道:“一切都是命,沒這緣法,屬下也沒機會留在宮中。”
“嗯,也是。”張佳木又問他道:“你似乎是過來找我,有什么事沒有?”
“有的。”莊小六笑道:“適才府里有人過來找大人,說是叫大人早點出宮,府里有客。”
“好,我知道了”張佳木大為高興,拍著莊小六道:“想來是徐穆塵回來了,我知會過他們,此人一回,我就立刻去見。”
要是換了別的坊丁出身的錦衣衛官,必定會說:“一個秀才罷了,大人不要把他們看的太重,真要辦事,還得是咱們。”
莊小六倒是嘆了口氣,道:“聽說徐大人文采風流,行事又果決,是咱衛里難得的好手。可惜我正當差,只能等有機會再請見了。”
“嗯,有機會再說吧。”
聽說徐穆塵回來了,張佳木也沒有心思耽擱下去,當下便匆忙出宮,與曹翼等會合了,一并向著府中疾奔而回。
到得府門前,遠遠就看到徐穆塵年錫之等人就站在府門前說笑,張佳木遠遠跳下馬來,又向前疾奔,最終到得眾人面前時,才矜持地放慢腳步。
見他過來,徐穆塵和年錫之都是相視一笑,兩人一并過來,還有劉勇等人,俱是過來躬身施禮,都道:“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了,”張佳木笑吟吟扶起徐穆塵,笑道:“都是天天過來的人,有時候見我連拱手也懶得拱一下,今兒卻多禮起來了。”
這話是說的王增,他倒是全然不在意,只是皺眉道:“徐兄遠道來辛苦,你也不叫我們進去坐么。”
“好,都進來坐吧。”
徐穆塵確實辛苦,而且,肩負重要的機密任務,所以張佳木才這么重視。見禮過后,各人自然是到大客廳團團坐定,張府家下人進來奉茶,然后緊密門窗,諾大的花廳之內,除了對坐的七八人外,再無外人。
坐定之后,自然是說正事。徐穆塵是去年夏初出的京,以經歷司經歷和特科千戶的身份出外辦事,就高,辦起事來先開始還是有點縮手縮腳的,不過他天份高,又是張佳木的心腹出鎮地方,下頭的人對他也敬畏,漸漸的經驗足了,膽子也大起來,在浙江和福建廣州等地,都是雷厲風行,辦了不少大事出來。
可以說,現在特科在遼東和閩浙等地的局面,前者是李瞎子,后者是徐穆塵的功勞,這兩人算是出鎮在外的佼佼者了。
李瞎子在遼東拱走了巡撫,徐穆塵干脆手刃都指揮使,都是狠辣兼備的人才。而徐穆塵還是進士兩榜出身,前程更是光明遠大,現在已經是四品指揮僉事,將來做到更高一層,甚至是以武再轉文,都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因為此故,這花廳里坐的都是錦衣衛中的實權人物,大家一則是賣張佳木一個面子,二來也是因為徐穆塵前景極好,和王增年錫之這幾個實權人物又是相交莫逆,所以徐穆塵的面子也是不能不給的原故。
等他從浙江到廣州,特別是在廣州的經歷,在場的人知道的不多,大家都是聽的津津有味。
廣州禁海向來還嚴過福建,因為布政司有一個姓雷的參議,極惡海客。每年有兩到三次巡海,只要有出海的,不論是漁民還是海商,又或是衛所軍人,抓到的必斬不赦。
別的人,總還有手軟的時候,雷參議手下亡魂無數,就沒有饒人的時候。一次海客落難,數十人有不少死于海中,也有三四十人到掙扎到海灘上。
好不容易掙出一條命來,不過不幸遇到雷參議手中,三四十顆人頭滾滾落地,一個也不曾逃脫得性命。
這般嚴法,廣州那邊雖然還是有人下海,不過比起別處來,就是要少的多了。
徐穆塵一到,當然就面臨怎么打開局面的問題。
“那么,”王增饒有興味的問道:“你是怎么弄的?”
他興致勃勃的道:“辦事不過是錢權色數種辦法,怎么樣,你是用權來壓迫之,還是以色誘之,又或以是利來打動之?”
“都不是”徐穆塵含笑搖頭,道:“這件事實在難辦的很。你想,姓雷的參議是一個酷吏,一次殺幾十人都不手軟,這樣的人是何等樣人?”
“這個,”王增搖頭道:“一時竟想不出來。”
“我來猜猜看。”年錫之皺眉答道:“能做和愿做酷吏的,一定是性子要古板,自己要正派,所以這姓雷的,一定不貪財,不好色。而且,因為要做酷吏,要的就是名,所以不尚奉迎,對上司和下屬都不假辭色,他的升官,純粹是靠政績,所以為人不怕吃苦,也敢于任事。只是,凡事遇到他手上,只能依法度來行,沒有半點兒人情可講的。”
“著”徐穆塵用力一拍手,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不過,”他看了看張佳木,又笑道:“這種看法,也是我和大人通書信時,大人曾經提起的。因為當時,我也要用錢權色這三種法子,大人警告我說,凡酷吏,這三種法子必定行不通,而且冒昧去行賄賂的事,恐怕還要被他抓捕,要倒霉。”
“那么,事情如何?”
“當然是不出大人所料。我派人去送銀子,這廝假做應承,但暗中布局要抓我,因為事先他已經打聽過,略微知道我是什么人。他倒不怕錦衣衛,一心想破這個大案,把我這個錦衣衛的進士官員給抓住,上奏朝廷之后,就算沒有嘉獎,他的名聲也會扶搖之上,這一筆賬他肯定算的很清楚,是虧是賠,有數的很。”
“真是精采”王增忍不住喝采的同時,心里也是暗暗心驚。
他在衛中,也是掌理了好些個百戶,治下生民好幾個坊,十幾二十萬人,凡有大情小事,都有他這個錦衣衛的高官暗中注意。
那些大大小小的勢力,也要有手腕來擺平,甚至有時候要動用到非公中的力量才行。
做了這么久,一向頗為自信,覺得衛中真正有能耐的人不過那么幾個,至于進士出身的,更是寥寥無已。
年錫之已經奉命在辦學,教授吏員,而他才是負責坐鎮一方處理實務的,放眼全衛幾萬人,誰能取代張佳木的,舍他其誰?
但今日與徐穆塵一席談,竟是有點被對方的氣質風度所打動,再聽聽對方所辦的那些實務,更是遠非自己所能及。
一時間,王增倒是大覺迷惑,自信心也頗為受損,他倒是有點兒想不明白,雷參議這么強項,不受誘惑,徐穆塵卻要拿什么法子來翻這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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