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令

第787章 醫者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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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垂下的床幔里,鮮血染紅了白馬扶舟那一身潔白的衣袍,染紅了被褥和床單,也染紅了時雍的眼簾。那紅的、白的,匯成刺目的顏色,血腥味沖鼻。

有那么一瞬,時雍覺得白馬扶舟已經死了,

那看上去宛如一具尸體,堪比兇案現場。

宋慕漓和祁林反應最是速度,在時雍遲疑的剎那,已至床邊,看著白馬扶舟垂下的雙手和緊閉的眼睛,亂了心神。

“督主。”

“督主!”

“快,快去叫大夫。”

十幾個侍衛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似的,在宋慕漓的喊叫聲里慌成一片。

“別動他。”時雍看著宋慕漓要去查看白馬扶舟的傷口,連忙出聲阻止,然后大步走去,雙手撥開圍在床前的侍衛。

“我就是大夫。”

明光郡主是孫正業的關門弟子,這不是秘密。

只是,在看到白馬扶舟倒在血泊中那一瞬,沒有人反應過來罷了。

時雍看了看白馬扶舟蒼白的面色,翻開他的眼皮,口唇,又握住他的手探向他的脈搏。

現場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時雍的眉頭不知不覺擰了起來。

眼前的白馬扶舟再不是槐樹下那個陰狠而神經質的男人。

他意識已然模糊、結膜蒼白、四肢濕冷、嘴唇呈現青紫,典型的失血性休克癥狀,雖有一息尚存,但這樣的情況下,沒有靜脈注射,沒有辦法補充血容量,也沒有別的醫療設備,十分危急。

“金瘡藥有嗎?”時雍扭頭發問。

祁林重重點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他拎來一個藥箱。

白馬扶舟本人酷愛玩毒試藥,家里自會常備這些東西,時雍打開藥箱看了片刻,從中拿出一個寫著“金瘡傷”的藥瓶,在他的傷處撒上一層又一層粉末,實施急救止血,再徐徐拔劍,然后匆匆包扎。

“備車,去良醫堂。”

祁林和宋慕漓似乎都不明白時雍的意思,不解地看著她。

“還不快去?再晚來不及了。”時雍低斥。

宋慕漓道:“督主這樣子怕是挪動不得,郡主需要什么,不如讓屬下快馬去拿……”

時雍冷笑一聲。

“你家主子這剩半口氣了。不去良醫堂,那就去棺材鋪吧。”

大概是她的表情震住了這些侍衛,再沒有人提出異議。白馬扶舟很快被抬上了馬車。時雍帶著嫻衣上車跟隨。一路上,時雍都蹲在白馬扶舟的身邊,握著他的手,不時摸他的脈腕和心跳,時時關注著他的狀態。

然后,一遍又一遍呼喊他的名字。

這個男人的生死已懸于一線,稍有懈怠可能就沒了。

在時雍的眼里,白馬扶舟只是一個病人,此刻已沒有了善惡和性別之分。可是嫻衣看著她與白馬扶舟交握的手,不時皺眉,好幾次欲言又止。

“郡主,這不合……”

她好不容易出聲,決定提醒一下郡主注意身份,突見時雍變了臉色。

“不好。”

她在白馬扶舟的臉上拍了拍。

“醒醒!別睡了。再睡下去你就再醒不過來了。”

白馬扶舟腦袋軟趴趴地垂下去,沒有反應。

時雍低叫:“嫻衣!把他的頭抬高。”

嫻衣很是不情愿,但時雍的吩咐,她又不能不聽。

但見時雍在他的腦袋后塞上一個靠枕,突然將身上的風氅脫了下來,緊緊捂在白馬扶舟的身上。

嫻衣震驚,“郡主!”

女子怎能輕易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一個外男的身上。

這不合禮數。

時雍顯然想不到那么多,“他需要保暖。”

方才出來得急,祁林和宋慕漓就那般將白馬扶舟抬上了馬車,衣裳還是薄薄一層,身上就時雍拿的一條毯子,而失血休克的病人,最需要的是保暖。

以及,喚醒!

傷者如果一直昏睡不醒,長時間處于休克狀態,很容易導致腦部缺血,損傷腦細胞,造成不可逆的腦部創傷。

“白馬扶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時雍眼神嚴肅,握緊白馬扶舟的手,緊了又緊。

“你要是聽得到,就給我振作點。趕緊睜開眼睛看看!你這是干的什么好事?”

四周靜默一片。

耳朵時只有車轆轤飛快轉動的聲音。

時雍又緊了緊白馬扶舟的手,冷笑一聲。

“你是自殺嗎?”

“不就是刺激了你幾句,這就想不開啦?”

“你要就這么死了,那可就是大晏歷史上最大的笑話了。”

“白馬扶舟!”

“白馬扶舟!”

“白馬扶舟!”

一遍又一遍,時雍聲音清冷,但是不厭其煩。

嫻衣聽得不時皺眉,卻又不知該怎么阻止。

“郡主,廠督好端端的,為何會自盡?”

時雍看了看白馬扶舟紙片般蒼白,但依舊不失俊朗清秀的一張臉,冷冰冰地道:“好端端的他自然不會自盡,既然這么做了,那就是畏罪自殺了。”

她這么說,其實是在故意刺激白馬扶舟,激起他的生存斗志。

實際上,白馬扶舟的傷,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未有定論。

但是,宋慕漓和一干侍衛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從廠督進入房間,再沒有人來過,中途也沒有聽到打斗和叫喊的聲音,連一聲痛呼都不曾出現。

白馬扶舟這樣謹慎的人,就算有人要殺他,也不可能半點動靜都沒有。

可若他會自殺,時雍自然也是不信的。

此事,十分蹊蹺。

良醫堂最近住滿了疫癥患者,還沒進門就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藥味,在整個空間彌漫著,仿佛帶著一種化不開的愁云慘霧。

所幸,孫正業的手術房仍是空閑著的。

這個別具一格的醫療間,孫正業在世時花費了很大的心血,孫國棟也很是愛惜,不會輕易用來接待疫癥病人。

白馬扶舟被抬了進去。

孫國棟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地走過來。

“師姑,這是怎么回事?”

時雍沒有回答他,只是扭頭一看,“我師父來了嗎?”

孫國棟搖頭,“沒有。”

在來良醫堂的路上,時雍已經叫東廠的侍衛去請褚道子了,這會兒應當在路上。

救人如救火,時雍來不及等他。

“國棟,你來幫我。”

孫國棟的醫術雖然達不到孫正業的水平,但醫藥世家子弟不是假的,耳濡目染,又行醫數十載,常在孫正業身邊行走,做起這個自是得心應手。

褚道子趕到的時候,時雍已經開始為白馬扶舟傷口消毒,準備縫合。

手術房的設施讓褚道子眼睛亮了一下。

“孫老果然名不虛傳。”

時雍心里知道,這不完全是孫正業的功勞,這些理念一看就來自后世,顯然是那個懿初皇后的指導,不過,這些事情她永遠不會跟褚道子解釋。

“師父,你來得太好了。外傷科救人,非你不可。”

在外傷科的急救上,時雍都不敢去爭褚道子的光芒。想當初她從三生崖摔成那副德性,褚道子都把她救活過來,而且,還把她將養得極好,在外傷方面的造詣,想來當今天下,褚道子都是獨一分的。

褚道子也不推辭,“我來。”

他動作十分麻利,時雍將位置讓開,與孫國棟一樣,在他身邊打下手。

“怎么樣?師父,救得活嗎?”

褚道子看她一眼,黑罩袍下的目光幽幽閃閃。

“幸虧止血及時。不然……”

他搖了搖頭,又換了種說法。

“白馬扶舟欠你一條命。”

這相當于變相告訴她,這個人很可能死不了了。

時雍松口氣,掃一眼白馬扶舟仍然沒有血色的臉,“算他福大命大,今兒若不是我恰好趕到,他死在里頭都沒有人知道。”

旁邊侍立的祁林,看了宋慕漓一眼。

突然,撲嗵一聲給時雍跪下,當當地磕了三個響頭。

他舌頭被剪,說不出話,可是眼底的感激,溢于言表。

時雍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你不用謝我,救人是醫者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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