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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夫子,謝老財火燒屁股似的把咱們找來,這是要做什么?”
“我也納悶呢,聽說謝老財這兩年攀上了朝中一個大貴人,結果原本北平府的一家皮貨商人,如今更加發達了,市井百業,就沒有他不插手的,要說他以前富可傾城,現在差不多都算是富可敵國了,是不是……嫌陳郡謝氏的來頭還不夠大,想找個更得意的祖宗了?”
“不會吧,謝氏名人中,還有比以謝安和謝玄為首的陳郡謝氏更有名的么?”
“唔……,除非他改姓,他要改姓李,我就能考據出他是唐太宗的后人,他要改姓趙,我就能斷定他是宋太祖一脈!”
有人便吃吃地笑:“如此可不見功夫,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也能斷他個唐宋皇帝后裔,嘿嘿!自古帝王,一旦亡國,宗室流落,為了避禍,易姓改名者有不少嘛,只要細細究索,總能找到些掛得上邊的證據!”
謝家巨大的宴客廳中,十分熟稔的那些朋友們一邊喝著茶水、吃著南北時令瓜果,互相談笑打趣著,等著謝傳忠來公布謎底。
這些人都是些不得意的文人,仕途上沒有發展,轉而另謀前程。豎碑立傳吶、寫個墓志銘啊、題個貞節牌坊啊,婚書喜貼、家書訃告……,總能得些潤筆之資的,可他們最大的生意,還是幫別人認祖宗。
經過元朝一百多年的統治,漢人重新做了中原的主人,漢人的人文傳承多少有些斷代,因為打天下立了大功做了高官的、因為抓住機會經商發了大財的,許多人有權有勢之后,最想要的就是一個提氣揚名的身份,一個血統的認證。
大明開國這一階段,許多豪門世家都有這方面的需求,這些專門幫人考證祖先的“專家”便應運而生了。這種買賣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別看一兩年才碰上那么一位找祖宗的,可是但凡這樣的主顧,絕對不差錢,做成一樁,那豐厚的報酬,足以叫他們舒舒服服過上幾年。
不過,他們倒也不是空口說白話,那樣的考據是沒有說服力的。這些人不但熟悉史書有載的各個朝代的歷史事件,地理變遷、人口流動,為了增長這方面的知識,他們還閱讀了更多的古籍,甚至古人寫的一封家書、題的一首詩句,都在他們研究之列。
比如哪位古人家書里偶然提一句“秋上自家中返回任上,路上正遇洪水,又有流民遷徙,故而耽擱了行程”,這么一句漫不經心的話,經過他們認真研究這位大官的祖籍、當時在哪里做官,往返時要經過哪條路線,就能推斷出史書和縣府志上沒有記載的某年月日一場洪水,以及有流民若干,背井離鄉遷往哪里的鐵證。
正因為這些人志在于此,研究古代一切史料的目的也在于此,所以在這方面的專長,的確是那些飽讀詩書的中舉官員們遠遠比不了的,陳壽找那些名士,不過是問道于盲,可這些人,卻是專門干這個的。
只是,這幫子專門幫人認祖宗的專家絕對沒有想到,今天謝傳忠找他們來,不是要幫人認祖宗,而是要他們去給一幫專門喜歡認別人做祖宗的專家拆臺子。
他們正說笑著,謝傳忠走了進來。
謝傳忠一進來,客廳中登時靜了下來,別看這些人私下里對謝傳忠毫無恭敬,可是見了他,卻不敢露出輕蔑的姿態。
財,也是一種勢,對他們這些求財的人來說,就是無可抵敵的大勢。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今天的主人未必是謝老財。
謝傳忠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一襲道服,發結飄巾,淡逸瀟灑,很英俊的一位年輕人。
滿廳都是客人,主人就在門口,這人是與此間主人一起走進來的,可是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步履從容,氣定神閑,舉手投足之際,旁若無人,而此間主人謝傳忠,卻像是他的跟班一樣,背微微躬著,落后他半步,毫無一點鳩占鵲巢的認識。
這種氣場,可不是什么與生俱來的王霸之氣,世上沒有那種人。哪怕他是太子,打一出生就扔乞丐堆里,他也就是一個乞丐,頂多是老爹夠英偉、老娘夠俊俏,給他留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好模樣,可是不管你怎么看,他還是個乞丐。
夏潯這種氣概,是他久居高位,所行所至,總在下屬官員們的簇擁隨從之下才漸漸培養出來的,沒有那樣的地位、沒在那樣的地位上呆幾年熏陶熏陶,除非你是影帝級的演員如謝謝之流,否則你是學都學不來的。
夏潯淡淡地掃了一眼,每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可是又覺得他沒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本來故作的恭敬,便成了真正發自內心的敬畏。原本只是敷衍了事的起立,有的人只是微彎著膝,隨時準備坐下的,這時便悄悄站直了身子,膝彎頂著椅子向后稍移,發出一種摩擦聲。
“諸位!”
謝傳忠滿面紅光,興奮得有些發抖,謝傳忠雖然是個大字不識的粗人,卻很懂得分寸,他和輔國公府攀親帶故的事,未得夏潯允許,一直不敢對人說起,今天夏潯卻告訴他,可以對人宣布,謝傳忠自然激動萬分。
謝傳忠向滿堂賓客作了個羅圈揖,笑道:“勞動諸位今日過來,是因為謝某有一件事,要請各位幫忙。準確地說,這不是謝某的事,而是謝某的姑爺爺……”
謝傳忠向側外站了一步,朝夏潯恭敬地拱了拱手:“大家都知道,謝某是陳郡謝氏后人,大家不知道的是,本家有一位姑奶奶,現如今就住在金陵,謝某這位姑奶奶所嫁的夫婿,就是當朝輔國公爺!”
這一下,滿堂賓客真的炸了,一個個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輔國公?這位年輕人是輔國公?”
他們在北京,對遼東之事聽說的最多,當然知道如今在遼東如日中天的欽差總督楊旭,當朝輔國公爺。謝老財的便宜祖宗,是他們幫著找的,沒想到居然為此攀上了一位國公做親戚,這謝老財走了什么狗屎運了?
謝傳忠很滿意大家的表現,他笑吟吟地站著,滿足了一會虛榮心,這才清咳一聲道:“諸位高朋,這位……就是輔國公!”
眾人這才清醒過來,一個個慌忙離席,鞠躬行禮,七嘴八舌地地道:“草民見過輔國公爺!”
“免禮,免禮,大家都是傳忠的朋友,不要客氣!”
夏潯笑吟吟地道:“大家安靜,請聽我說!”
一語方了,大廳中登時鴉雀無聲,夏潯道:“諸位,今日叫傳忠請大家來,是因為本國公有一件要事,要拜托大家幫忙!”
夏潯走前幾步,說道:“本國公如今奉旨經略遼東,想必大家也有耳聞。遼東,乃我中國固有之領土,可是現在呢,朝鮮遣使見駕,聲稱鴨綠江、圖們江以西大片領土,乃是他們的國土,那片領土上的百姓,也應歸他們所有。甚至還說,他們朝鮮大王的祖墳還在我遼東境內呢,換言之,整個遼東,都該是他們的地盤!”
夏潯一句話,堂上眾人登時炸了窩。
這些平頭百姓,別看身不居高位,也享用不到民脂民膏,但是他們的民族感情簡單而無私,樸素而直接,我們的就是我們的,哪怕那塊地方丟了,根本不干他屁事,可他比那些身在其位應負其責的官員更加義憤填膺,一聽有人花言巧語地來搶自己國家東西,他們立即氣炸了肺,登時叫罵起來。
“這些狗娘養的,揍他丫的!”
“無恥之尤!國公爺,韃靼人那般兇猛,都不是您的對手,區區朝鮮算個屁呀,他們不服,打到他服!”
“國公爺……”
夏潯雙手向下按了按,說道:“大家安靜!我大明,天朝上國,朝鮮是我大明屬國,打是不成的,皇帝陛下要以理服人,可是如今官府翻遍遼金《地理志》……,大家也知道,遼金兩朝雖然習了些我中原文化,可文教方面一直差得很,《地理志》簡單潦草,對朝鮮所提地區及其當時部眾的管轄治理,完全沒有記載。
朝鮮就逮著這個理兒啦,聲稱這些地方原本就不是中國領土,而是蒙元以武力從他們手里強奪了去,如今我大明驅逐韃虜,代之天下,作為禮儀之邦、上朝天國,應該把從強盜手里幫他們搶回來的土地,還給他們。
諸位,朝鮮不足為懼,對他這無理要求,咱們要想轟他們走,容易!皇上只一句話,他們就得乖乖走人,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挑刺兒。可是,皇上不能這么做,人家不是帶兵來的,而是跟咱們講理來的。
這遼東,以前到底是誰的地方,咱們得拿出證據,叫他們心服口服,不然,你就算把他們趕走,趕得走他們的人,也堵不住他們的嘴,他們到處哭訴咱們大明欺負人,那不是丟皇上的臉面么?”
堂上眾人聞言都安靜下來,夏潯道:“各位都是學識淵博的人,尤其精于歷史、地理、人文變遷。所以,本國公想請大家幫這個忙!”
謝傳忠一旁插嘴道:“各位放心,這薪酬之資,斷不會少了大家的!”
眾人紛紛道:“謝員外客氣了,這事兒沒說的,這是幫咱們大明,幫咱們自己,我們頭拱地,也得找出真憑實據,叫他們灰溜溜的滾蛋!”
夏潯笑了笑,說道:“各位以前都是幫人尋宗望祖的,今兒個,大家就費費心,教訓教訓那些亂認祖宗的人,省得他們整天老惦記別人的地方!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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