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

第一五九章 大少爺的情報分析

這么一通鬧,一時鬧了個天翻地覆。

東廂房里議論紛紛,那聲音,已經恨不得直接把院墻上的瓦片全給掀翻了。張媽媽見了這等情況,更加不放心,索性留下來照顧,只等冬雪和晚晴回來再做打算。

老太太那里得了這個消息,又急匆匆地,將先頭那個被遣派過去的小丫鬟遣派回來傳話,拉拉雜雜說了一堆。

但根本夢心的理解,那話大體意思就是,銀雀此舉根本罪該萬死,應該送交官府查辦,就這樣趕她出府,實在太便宜了她,大少奶奶太過仁慈,對待這種惡奴,就應該要狠,再狠,更狠一點。

夢心自然是滿口答應,不過……送銀雀出府,她心中有她的思量,如今除了羽揚,她也不便向旁人說明,只好由著他們誤會去了。

冬雪和晚晴回來之后,先是送上新鮮的梅子,又報告了一通在外面遇到的各種“意外”,之后才聽人告訴她們銀雀的事。兩人怎么都沒想到她們一出門,東廂房竟然就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一時又和張媽媽好一通研究分析,直至天色幾乎全黑,院子里頭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剛剛得知大少奶奶有了身孕的第一天,便是在徹底的混亂中度過的。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一天的混亂,鬧得大家伙兒全都知道了,之后的日子,反倒漸漸變得索然無味起來。老太太下了嚴令,往后誰敢再打夢心肚子里孩子的念頭,不論主仆,一律送交官府。到時候是死是活,都不再關南宮府的事兒,自求多福。

因著這個嚴令,府中一時呈現出一片詭異的祥和安寧。

有了身孕,家里的事兒自然不用夢心再過分操心,而那些想要來探望的人,也每天只見一兩個,而且還都有羽揚在旁陪著,她們就算想做什么,想說什么,也沒法子動手沒法子開口。

眾人也知道如今夢心被保護得極好,開始一陣的試探之后,便漸漸平息了下去。這樣一來,夢心連每日接見各種各樣人的樂趣都沒了。

得了皇上的批準,羽揚便一直在家中待了下來,雖然每日依舊有大批的公文要看,但跑腿的工作,已經全都交給了暗衛。夢心無聊透頂,好在冬雪和晚晴上回買了足夠的梅子回來,她索性每日抱著梅子,就坐在羽揚身邊,他辦事,她吃,好像怎么都吃不夠。

不過,她實在吃的太過津津有味,讓羽揚看得久了,都忍不住覺得這梅子味道應該確實不錯。但在某次大著膽子嘗過,卻險些把牙都酸掉了之后,羽揚終于明白,懷孕的女人,不僅情緒會不正常,就連味覺,都只能用“恐怖”二字來形容。

自打有了梅子,夢心孕吐的情況明顯好轉,已經基本沒什么大的反應。就是嘴巴卻是越來越刁,前一個月是只要有了梅子,那就萬事足矣。結果到了第二個月,已入冬季,她卻突然想起來要吃水蜜桃,第三個月,天已大冷,她居然想吃西瓜。

這一下,把羽揚忙了個焦頭爛額。他確實可以拒絕,但卻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妻子一臉受了氣的小媳婦模樣,只能派人出門去找,這一下,愣是把他花花公子的名頭前面,又添了一條深情款款出來。

夢心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一些,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要吃西瓜,很想很想,想到她如今連看到梅子都沒了興致,滿腦子里頭只有西瓜那股子甜甜的,涼涼的,卻又滿口生津的味道。

天氣越來越冷,而夢心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寒冷的冬季,已經來臨了。

這日過午,大少爺依舊在書案前看公文,夢心則是慵懶地坐在他身邊。在她的面前,放著一小盤已被人細細切好的西瓜,此刻的她,正用小竹簽,一顆一顆扎著往嘴里塞。別看只有這么小小一盤,那可是大少爺費盡心思,花了十幾兩銀子,打幾個胡人那里買回來的。

東廂房的屋里,如今只有他們兩個,氣氛安詳的很。

因為怕夢心受涼,冬雪堅持在屋里擺了四個炭盆。她已經被迫穿了夾襖,如今熱氣不斷往頭臉上烘,即便是吃了這么多的西瓜,依舊讓她熱得要冒汗。耳邊聽著羽揚規律的翻書聲,她心煩意亂,簡直是坐立不安起來。

羽揚看書的眼,緩緩滑向她,被她的動靜弄得分了神,一時放下書道:“若是累了,就先去睡會兒,今日天氣不錯,等你睡醒了,我陪你去后花園走走可好?”

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夢心已經把小盤里的西瓜吃了個干干凈凈,一個不留。自打有了身孕開始,羽揚不知是聽了那個御醫的勸,拼命著人給她補身子,說是原本她實在太瘦,將來生孩子會有危險。

她自己當然不這么覺得,但羽揚和老太太卻不肯放過她,每日介的補,已經讓她覺得肯定是補過了,結果偏偏穿得多周圍又熱,害她越來越覺得口干舌燥,就連鼻子都烘烘的。

剛開始羽揚聽說她要吃這等涼東西,壓根不同意,但在她有一次終于熱得流了鼻血之后,他總算是松了口。不過東西雖然是弄回來了,可也每次只肯她吃一些,一般來說,一天也就只有剛剛這么一小盤的量。

想到這里,夢心突然后悔起來。早知道剛剛吃慢一點了,好熱這會兒才剛剛過了晌午,要到晚上還有好久。但她卻已經把東西給吃光了,怎么辦?

還在發呆,她卻聽到身邊的羽揚低笑了一聲:“好好的,又發起呆來了?在想什么?”

“在想……”她的神智被這么熱的溫度給鬧得有些發暈,聽到問話,下意識便要回答,幸好才說出口兩個字,她猛的警醒,忙嘿嘿笑著轉口道:“你不覺得熱嗎?羽揚,我已經穿了夾襖,里頭還穿了兩件小褂,我快要熱暈了……”

羽揚笑著看她,雖然一看方才她那個表情,就知道她想的定然不是這個,多半是在懊惱把西瓜一下吃光的事兒呢。但她既然不好意思說,他也不會非跟她過不去。因此一聽她這話,他也不由跟著細細打量起她來。

開始她沒說,他倒也沒太在意。

自打入冬以來,京城的天氣確實冷得很快,家中眾人也都趁著入冬換了冬衣,而夢心更是一直被冬雪和晚晴伺候著,用衣服包裹得嚴嚴實實。他是習武之人,一向不怕冷,即便到了冬天,也不過是長袍一件,也就沒去想過夢心究竟熱不熱。

結果她這會兒突然說起,他這么一細看,倒差點直接笑出聲來。也不知道冬雪和晚晴兩個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給她穿了這么多衣服。

自他這個方向看去,可以看到她頸口的衣領,起碼有四五層,最外頭罩著一件深紅色夾襖,脖子上還圍了一圈白狐毛,若不是因為她要用手抓竹簽扎東西吃,只怕她們還會替她戴上手套去。

其實這樣的裝束,若是出門倒也正好。不過……

這屋子里頭此刻的溫度實在是高,四個炭盆散發出的熱量,基本可用驚人來形容。夢心已經是滿頭大汗,看模樣實在不像過冬天,倒有點像是在夏天硬被人惡作劇硬套了這么多衣服在身上。

夢心苦著臉,剛剛雖然是因為覺得說吃東西的事兒實在丟人,才用這個理由搪塞過去,不過,這也算是個事實。穿成這樣,讓她覺得冬雪和晚晴根本就是換了個法子要整死她。

“我,我可不可以把外頭的這件給脫了?”她可憐兮兮的,基本上若是羽揚不同意,她就準備直接暈倒給他看了。她實在是拗不過冬雪和晚晴兩個,這兩個丫鬟為了小主子,如今是一唱一和,讓她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她也就只能跟羽揚撒撒嬌了。

“既然熱,就脫了吧。”羽揚好笑地點頭,見她瞬間紅光滿面的臉,又勸道:“你坐在這里也容易犯困,不如到床上躺一會子去。我這里還有好些沒看完,”他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身來微傾,吻她的額頭,“等我忙好了,就叫醒你。如何?”

夢心搖頭。這些天總是這樣,她本來想著是要好好陪他辦事,就連德榮也沒讓進來,他在做事,她就在旁替他磨墨來著。結果到了最后卻都變成她上床睡覺去了,而他則一個人,又要磨墨,又要看文,又要批復。

她實在覺得有些羞愧。如今她和他比起從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而自打她有了身孕,他更是寸步不離,處處都照料地極其周到。可是,也正因為這周到,讓她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總想著也要替他做點什么才好。

他是萬物不缺,也萬事無求,因此她除了每每想要表表忠心之外,竟是什么都無法給予。

但如今他這樣忙,她自是應當分擔一些,而不該只是這樣一味的索取。夢心在感情上雖然遲鈍,但她畢竟不是傻子。自打過年那陣子開始,又經歷了過往種種,她不可能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的心。

他待她的好,已經明顯與對旁人不同。因此這一刻,她寧可自己陪在他身邊:“不了,你繼續忙吧,我想在這里坐坐。”

羽揚見她堅持,也不再趕她,只任她將毛茸茸的白狐毛給卸了,又將外頭的夾襖褪去,這才坐回這些天她的專屬位置,隨手拿了一本書看。羽揚無聲的笑笑,竟忽然覺得這樣簡單的相處,如此幸福。

拿起方才放下的密報,他又通讀了一遍,不由輕皺了眉。

這段時日,他許久不曾再出門,有些事情雖然有暗衛幫忙,但效果到底不如自己在時好——“睿親王府后花園,十六日大宴賓客,其中,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工部尚書,皆在其列。請京中著名“臨慶班”,高臺唱戲,直至深夜方休。”

朝中雖然沒有明文規定,皇親貴族不得宴請朝臣,但如今正是太子之爭愈演愈烈之際,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明哲保身,避開風頭,絕不會這樣大肆宴請。睿親王一直是大皇子的忠實支持者,不知此次宴會,又有什么樣的意義。

原本他在府外還好辦,暗衛之中,多得是能人異士,可以替他暫時地改變容貌,而后跟著人群混進宴會當中。那樣,不管他們究竟想耍什么把戲,多半都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腳。他只要搜集情報,再細細拼接,大體就能查到他們之后的行動。

不過,若要說這三位尚書大人心存不軌,和睿親王狼狽為奸,他自是不相信的。這三位尚書,其中起碼有兩位,是堅決反對將大皇子立為太子的。那么這樣說來,應當是睿親王拉攏人,才說的過去。

看來,大皇子即便已經到了如今這種地步,還是不肯死心。

他伸出手,揉了揉微微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將這份密報在蠟燭上燒毀,又拿起另外一份看:“十五日午時,二皇子私自出宮,入‘念奴嬌’,與花魁柔兒見面,其間,與一白衣男子發生爭執,觀其容貌,因系睿親王庶次子。二皇子令手下毆打其至重傷,后離開回宮。”

哦,該死,他的頭更疼了。羽揚拍拍腦袋,一時將額前的長發都拍得掉了下來,垂成一片劉海,平添了幾分慵懶瀟灑。

不過此刻,他可沒這個功夫叫人好好欣賞自己。他覺得實在是接下了一個爛攤子。皇上遲遲未立太子,原本是因為不知究竟該立誰比較好,因此愣是讓他們自己比出個勝負來。可結果,越是這樣放手讓他們斗,就越亂,以致到了現在,皇上自己都沒了主意

開始時,自然是認為,誰有才能就立誰,可看大皇子,才能是有,可才年紀輕輕就賢名在外,而且竟有不少當朝名儒,一心一意只想捧他,就連平日里那些個眼高于頂的王爺,也紛紛諫言,由大皇子繼承皇位乃最佳選擇。

這樣的情況,另皇上很是不滿。如此工于心計,必然是個偽君子,真小人。永泰的江山,如何能交到這樣一個人手里?

因此,他當眾斥責了大皇子,讓他在家好好待著,別再胡思亂想著謀劃。這原本是給他一個警告,也是給眾人一個警告。皇上還年輕,還沒那么早死,你們大家伙兒不用這么著急就想著擁立新君。

而皇上自己則是開始思考,也許這個方法行不通。還是得由他自平日里幾個兒子的表現,看準了再挑。

可結果,開始容易,結束難。這件事情已經開了個頭,哪里是他老人家說想停就能停的?斥責了大皇子,不僅沒能將此刻完全打壓下去,反而讓另外的皇子覺得自己有了希望,只不過是大哥的方式不對。因此一時間,人人紛紛使出自己的法寶。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忙了個不亦樂乎,也把皇上氣得個七竅生煙。

只是他們自己還仍不自知罷了。結果事情就這樣越鬧越大,越鬧越荒唐,太子之爭也是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血腥。幾乎已經到了每個朝臣家中都有另外派系之人的細作,而他們自己也必有細作在別人家里。

皇上知道這個情況,再次暴跳如雷,但卻沒法子解決了。

更何況,這些事兒也著實讓他惱火。好好試探皇子,竟把這么多人的野心偏心妄想全都試了出來。他索性不管了,就讓他們互相斗,斗得越厲害越好,反正他是再不管了。只等最后,誰能贏,就選誰。

羽揚被皇上派遣,如今就準備干這些事兒,著人,或是自己探聽眾人的消息,而后匯總整理出最有用的資料,匯編出來報給皇上。

其一,是要保證他自己,以及皇上的安危,其二,是要將他們的爭斗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別弄得哪一天他們突然逼供造反,那顆就不好了,其三,就是掌握他們的行動,了解他們的行為,不能讓自己落入他們的圈套,更不能讓他們因爭斗做出賣國之事。

但,因為夢心有了身孕,他自然不能出門,有些事情就只能靠猜了。

譬如說二皇子這件事。照旁人看來,頂多只會覺得他是荒唐,是好色,是欺弱怕強,是荒誕無禮。但在羽揚看來,卻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偷偷出宮,自然是因為事情隱秘。去了“念奴嬌”,那里確實是京城第一青樓不錯,雖說美色自不會少,但青樓卻也是最好的掩飾場所,最容易得到情報的地方。見的那個花魁……羽揚驀地一驚:“柔兒”?

柔兒?

難怪他剛剛看著就覺得這樣眼熟。他突然想起那日爹教訓青宇時說的話,自以為對旁人掏心掏肺,就能得到相等的回報,卻不知旁人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青宇還因著這個,被多大了幾大板。

看來,二弟自以為和他情投意合的這個柔兒,也不會是什么簡單的角色。說起來,這段時日,二弟那里倒是安靜了。其實也不能算安靜,只能算是不出來吵別人了,而是只窩在自己院子里頭吵。聽說那幾個丫鬟和素雅之間的矛盾大的很,簡直是天天吵架。

這些暫且不提,還說這二皇子。既然已經見了花魁,自然就該是一度宵才對。但他沒有,反而和人起了沖突。表面看來,可能是因為與那人爭奪這個柔兒,但羽揚覺得可能性不大。

既然已經見了面,理應是兩人獨處,既是獨處,怎么會又見著了外人?除非是那睿親王的庶次子不小心撞見了他們,亦或者根本就是故意跟蹤,想要偷聽或是偷看他們之間的一些消息,結果卻被發現,這才起了爭執。

二皇子命隨從打人,雖然看上去像是因為他原本性子就跋扈。但他卻覺得,只怕是因為這睿親王庶次子根本什么都沒能聽到,所以才只是被打了教訓一通,順便給睿親王府一個警告,如此而已。

否則憑借二皇子的心狠手辣,真個被偷聽了什么,只怕當場就能直接將人打死。

在他眼中,死一個人,和死一只畜生,根本沒什么分別。

按理說,看出這么多旁人看不出的東西,羽揚怎么都應該是高興才對,但他卻已經苦惱的快要將自己的頭發都給抓沒了。他實在是不想管,也沒法子管。皇上自己的兒子,他自己都管不了。而他這個大少爺,又怎么能管得住那些個天之驕子?

如今的他,也只能將傷害降低,由著他們鬧。可問題是,當一個負責監督的人,也一直是他們想要拉攏的對象,他又該如何?

想起二皇子每次跟他說話時的那種態度,再想想大皇子與自己把酒言歡時,每說的一句話都飽含深意,再想想那個不怎么見面的三皇子,卻經常以皇后的名義賞些小玩一會兒給夢心,他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而在南宮府中,還有無數潛藏的細作,如今虎視眈眈,恨不能將夢心除之而后快。除掉正妻大少奶奶,而后他們才可以再送合適的人選進府,若是入了他的眼,才有可能得到他在背后的支持。

他扶著額,實在不愿再看。索性將這一張密函也給燒成灰燼。

夢心這些天雖然一直在旁陪著,但她卻很堅持,說女人不該看這些公文,更別提是密報。因此如今,她不過是趁著他要提筆寫字時,才會幫忙磨……墨。

羽揚一呆,就看到自己剛剛還拿著本看的裝模作樣的妻子,此刻一顆腦袋早晃過來,晃過去,細細的脖子究竟還能撐多久,他簡直不敢想象這個問題。而她手中的書,則是一下,一下,一下,慢慢往下面滑去……

他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口水都流出來了。正準備先悄悄替她擦一擦,突然“吧嗒”一聲輕響,夢心嚇得整個人一個哆嗦,忙睜開眼:“怎,吸——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夢心又是一震,忽然“啊”一聲尖叫起來,接著便整個兒蹲下,險些直接趴到地板上去了。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就這樣在他跟前睡著,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在睡夢中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