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跟著青宇的丫鬟,暈過去的還好,醒著的卻是經過了一番痛苦掙扎,硬是被人堵住了嘴,一下全給拖了出去。
從跟在二少爺后頭養尊處優的一等丫鬟,一下就成了別院里無人問津的下濺奴才,這樣的落差,她們心中怎么能夠承受?再說南宮府別院無數,有些地方,也許十年二十年都未必會見一個活人,她們往后的人生,還有什么價值?
一邊是后悔,一邊是惱恨,又忍不住羨慕起那未曾跟來的離兒。原來當丫鬟,未必要勤奮才是最好。她偷懶,卻躲過了這一遭。
本就得寵,這一下再沒人跟她搶,她是越發要得勢了。而她們……這樣的念頭剛起,剩下的幾個還算清醒的,胸中一堵,又被人粗手粗腳得勒了幾下,緊跟著也是白眼一翻,暈了一地。
夢心陪著老太太坐在一邊,眼看著那些身材高大的婆子三下五除二,將那群丫鬟綁了送出去,壓根兒沒有一絲一毫憐香惜玉的意思,心下也有幾分嘆息。剛剛還一個個趾高氣昂,生動活潑的臉孔,卻不知經歷的這樣的變故,往后會如何。
青宇還是傻傻的,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腦袋會不會出了什么問題。他的眼睛盯著那群被拖走的丫鬟,身子靠在羽揚的肩膀上,眼見得最后一個丫鬟都應承受不了打擊暈過去,他驀地雙腳一彈站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仰天長笑的詭異聲音,再次一圈一圈蕩了開去,讓人聽著頗有幾分毛骨悚然。
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抽出一只手來,驀地用手指指著那群丫鬟漸漸遠去的地方,他忽然臉色一正,朗聲道:“怎么樣,還敢跟我斗你們身前不是我的對手,死了,就更加不是剛剛還在威脅我,現在,你們只有死路一條,死路一條”
晚晴雖然也已經告訴老太太青宇的事兒,但這會兒真正親眼看到,老太太還是明顯呆了一下。她緩緩站起身,晚晴連忙在旁扶住,就見青宇好似根本沒看到她一樣,越發搖頭晃腦起來。
“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你們這樣的賤人,連給我舔鞋都不配賤人,通通給我去死”
這樣的吼聲實在太過凄厲,讓老太太也忍不住皺了眉,轉頭朝羽揚問道:“有沒有讓人去請太醫呢?“見羽揚點頭,她才又看向青宇斥道:“你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么?你是昏了頭嗎?給我坐下”
老太太忽然來了這么一句,讓青宇像是被雷擊中一般,整個人都定住。他僵著身子,狂放的笑容還掛在嘴角,就這么一點一點轉過頭來。
迷茫的眼神開始聚焦,失控的情緒也跟著一下回過神來。他微微瞇起眼,忽然從口中蹦出三個字來:“老……祖……宗?”話音剛落,他整個人便是一震,接著便瞪大了眼,“老祖宗,您怎么會在這里?”
“你……清醒了?”夢心見他的反應奇怪,忍不住再旁先開了口。
而青宇則是一呆,奇怪地皺眉:“大嫂,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剛剛……我剛剛好像……”他的眼神又有了幾分迷離,忍不住去敲自己的腦袋,“我剛剛怎么好像是,我不記得我……”
正說著這話,卻忽然看到晚晴俏生生地就站在他跟前。看到丫鬟服,他幾乎是本能地整個人跳了起來,一下往后頭縮去:“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們不是已經走了嗎?為什么你還在這里,為什么?你走啊,你走啊”
他本來還是輕聲呢喃,到了最后簡直已經成了撕心裂肺地狂吼。雙手抱頭,他整個人蹲在角落瑟瑟發抖,一個大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再加上他此刻衣衫凌亂,連發冠都歪倒在一邊,越發顯得可憐起來。
“二少爺,您別這么激動,奴婢是晚晴,不是金雀,也不是寶兒啊”晚晴有些受不了他瘋狂的表現,手扶著老太太,卻忍不住口快地回答他。
但青宇此刻明顯是聽不進任何人的解釋,他只是猶豫了片刻,再仔細打量晚晴之后卻又叫起來:“我不信,你騙我剛剛我看你的衣服上,明明有梅花,你以為我不知道,以前金雀的袖子上,最喜歡繡梅花了你還想騙我,你給我滾,滾遠一點,滾遠一點”
他的情緒再次完全失控,跳將起來,一副要和人拼命的表情,把老太太也弄得嚇了一跳,一時只得對晚晴低聲道:“罷了,他這樣激動,你就先到一邊守著去。夢心,你到我身邊來吧,羽揚,替我壓住他,別再讓他丟人現眼”
幾個人全都應了,便各自動作,只有青宇,還是不斷地發抖,整個人簡直好似篩糠一般。
周圍立時安靜下來,沒多大一會兒的工夫,張媽媽也帶著幾個得力人手趕過來,老太太見再沒旁人,這才細問羽揚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宇好端端的,怎么會變成這樣?你剛剛說他可能被人下了藥,誰會對付他?”
“下藥?”還沒等羽揚回答,青宇自己忽然又清醒了過來,他瞪著眼睛,兩個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看著有些嚇人。白雪皚皚,安靜得很,他閉著嘴巴,忽然又“啊”一聲大叫,“刷”一下站起身來從身上掏出了晚晴給他的那荷包。
“你……”他忽然伸出手指著晚晴,“是不是你?”
羽揚一把沒拉住,他驀地一下將手中的荷包甩出去老遠,險些直接打在晚晴的腦袋上:“難怪我從剛剛就覺得不對,我進后花園的時候沒事,跟那群丫鬟說話的時候也沒事,為什么偏偏聞了你的這個荷包,就突然……突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你說,是不是你干得好事”
他口中說著,人已經驀地竄到了晚晴跟前,雙手一下揪住她的衣領,又將她整個人都給提了起來:“你給我說你這個賤人你害得我……金雀?你,你是金雀?啊……”
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語得叫喚了一陣,青宇又一次嚇得臉色慘白,瞳孔放大,躲在大少爺身后邊發抖邊念念有詞起來。晚晴被他嚇得也有些發傻,而老太太則是忍不住搖頭,這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這種怪事了
羽揚皺著眉頭,這次再不肯就這么放著他不管,而是一只手狠狠箍住他的胳膊,這才聽老太太問道:“他說什么荷包?這是怎么回事?”
晚晴無奈地拿起掉在地上的荷包,遞給老太太:“是奴婢自己做的,這些天主子晚上睡不好,奴婢是跟太醫要的方子做出來的,奴婢自己每日都帶在身上,我們東廂房也是個個都有,就連主子和大少爺的荷包里都放了。”
見老太太點頭示意她繼續,晚晴才接著道:“先頭二少爺說他晚上睡不好,奴婢也是好心,才拿出來送給二少爺的。可是奴婢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就……按理來說,這和奴婢的荷包,應該沒什么關系吧?”
老太太也嗅了嗅,確實是最正常的薄荷味道。以往她晚上睡不好時,太醫也會囑咐丫鬟們給她做這種荷包,每日聞一聞,就算是不失眠的人,也會對提神有特別好的效果。青宇這會兒真正糊涂了,可見說話是信不得的。
一眾人等都沒什么主意,張媽媽剛剛到,連具體情況都還沒了解透徹,自然更加不好插話。偏偏二少爺這會兒又有幾分瘋傻,就算是想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等太醫來了再說。
時間慢慢過去,平日里有了夢心的地方,總會傳出一些歡聲笑語,可今兒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老太太根本沒心情,就算是夢心也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漸暗,幾個人在后花園等了半天,都不見太醫來。越等越是急,老太太也覺得煩了,幾次三番派人去催,卻都沒個回應。張媽媽看不下去,只得命人先泡了茶來,結果五六盞茶都喝完了,太醫還是沒能來。
“怎么回事今兒個平時請太醫不是很快的嗎,怎么今天卻這么慢”連晚晴都等得煩了,忍不住嘀咕起來。
而老太太也是皺眉,正要說話,見著不遠處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帶著一個老太醫過來了:“老太太,來了來了……”伴隨著叫聲,小丫鬟喘息著,那老太醫也是健步如飛,不過卻還是弄得他在大冷天里熱出了一身汗來。
這里坐著等的人,除了青宇之外,全都一下站起身來迎著。南宮府本來就大,那太醫又要從太醫院趕過來,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還沒到跟前,太醫一眼便看見老太太,忙不迭地趕緊打起招呼來。
“南宮老夫人,真是對不住,老夫在宮里頭被耽擱了一下,所以來晚了些。”他說著,人已經到了跟前,拱拱手道:“實在是貴妃娘娘突然之間身體不適,皇上焦急萬分,就連大皇子都應召入宮探視去了。我們身為太醫院的臣子,不得不盡心盡力地伺候著……”
他喘了口氣,才將話說完:“這么耽擱了一下,倒是讓您老久等了。老夫還得快一些,如今宮里頭人手不夠,老夫看完了您這里的,還得快些再回宮里去。您也知道,若是這時候皇上突然想起來要找什么人卻找不著,老夫可是擔待不起啊……”
洋洋灑灑說了這么一堆,倒也不是想著要炫耀,而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這老太醫也是明白南宮府在京城中的地位,所以才愿意將詳情說個明白告訴他們。若是一般人,便是想問,也未必能問道。
再說,誰都知道老太太當年可是封了誥命的夫人,品階可比他們這些個太醫高太多了,如此詳說,只是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怪罪才好。
“貴妃娘娘身體不適?”果然聽到這話,老太太的眉頭皺了一下。她的身體不是一向很好嗎?原本就是個得寵的,后來因為大皇子母憑子貴,越發有了權勢,雖說如今大皇子一派被皇上所唾棄,但她的身份地位還在,誰敢拿她怎么樣?
這宮里頭,可沒有什么身體適不適的話,只有誰會不會對誰動手的話。
謀害貴妃,也不知誰有這個膽子。老太醫說的不詳不盡,自是有他的難言之隱,老太太即便心中覺得好奇,也是絕對不會問的。再說,有些事兒,知道的越少越好,不明白才是保命的最佳良藥。
不過是一個反問之后,并不等太醫再做回答,老太太已經轉了口笑道:“既是這樣,等青宇的事兒安頓好了,老身還要親自進宮去一趟,也給幾位娘娘請個安才是。太醫,時間緊迫,那老身就長話短說,請您幫忙看看,青宇他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太醫從外頭進了亭子,夢心和晚晴已經避到了后頭,并不與他照面。青宇傻愣愣地坐在羽揚身邊,眼睛發直,手腳發抖,口中還在念念有詞,一直反反復復說著金雀和寶兒的名字,沒完沒了的,也不知究竟說著什么。
估摸著還沒怎么見過這樣的情況,老太醫一看到青宇那渙散的眼神,便呆了一下,接著便上前想要去搭他的脈,邊隨口問道:“二少爺這些天有沒有碰到過什么奇怪的東西,或者有過什么奇怪的舉止?”
話還沒問完,青宇根本不等他的手碰到他,就已經整個人都彈跳起來,“轟”地一聲,將那老太醫徹底來了個過肩摔
“啊二少爺,你在干什么?”
“天哪小心啊……”
“羽揚,快點拉住……”
“快抓住太醫……”
幾乎在同一時間,不同的聲音一齊發出,七嘴八舌說出來的全都不是一樣的話,不過意思卻都是一樣,拉住二少爺,趕緊救太醫。
羽揚根本沒想到他對著個外人,對著個老先生竟然會發出這么強烈的反應,根本來不及阻止,幸好雖然拉不住他,羽揚的身形一動,卻已經憑空抓住了老太醫的胳膊,一下輕輕的旋轉,極巧妙地化解了青宇千斤重力,將人救了下來。
開什么玩笑?旁人也就算了,這是太醫是宮里頭下來的人雖說品階不算高,但畢竟是皇宮里的。再說這太醫看上去,怎么也都七老八十了,若真個受了方才那一下,不被摔死才怪。二弟是不是瘋了?
這下子,連羽揚都要忍不住開始懷疑起來。
老太醫雖然沒有真的被摔著,但明顯被嚇得不輕,臉色霎時青白,半天沒喘地過氣來。羽揚連忙上前,以內力緩緩疏導,他才終于喘過一口氣,半條命都被嚇掉了:“他,他他他……呼……老夫,老夫沒事……”
羽揚扶著腿都嚇軟了的老太醫趕緊坐下,周圍的人也全都嚇得心都差點跳出來。過了好半天,老太太才跟著緩過神,一時氣得臉色都青了:“南宮青宇,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呵斥之后,根本懶得理他,老太太連忙朝太醫賠罪。
好了,聽今日的情況就知道,如今宮里頭忙活著,太醫院也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閑工夫還可以時時刻刻被她們差遣。他們雖說是國公府的人,但比起貴妃娘娘自然差了太多,根本就是不好比。
現在好不容易把人給請來了,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人都還沒碰到,結果就被他險些直接鬧出人命來這樣下去,青宇這病還怎么看?只要這太醫回去一宣揚,再加上宮里最近本來就忙,往后誰還愿意下來替他看?
老太太險些氣得鼻子都歪了,更恨不能真的再不管他才好。
反正按照南宮府的規矩,只有正房之子將來才有資格繼續待在正房,旁的妾室偏房生的孩子,早晚是要分出去的,就算是陳姨娘,青宇他們也一樣不會例外。南宮府將來真正的主人,只能是羽揚和夢心。
若不是青宇小時候畢竟是跟在她身邊長大,而羽揚年輕時又實在太忙,沒有太多工夫陪她老人家,老太太才懶得這樣著急呢。
“真對不住,青宇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太醫,您看看他這是什么毛病?羽揚倒是懷疑他是不是被人下了藥,看他神情恍惚,待人做事又有些怪,太醫,您是宮里頭的人,見多識廣,您說呢?”老太太這邊說著,便使了個眼色。
那邊張媽媽連忙命小丫鬟上了茶來,太醫手哆嗦著,一下壓根沒能接住茶碗,手上一滑,就聽到“啐”一聲脆響,瓷碗整個兒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連帶著里頭滾燙的熱水一下濺開了老遠。
這樣突兀的聲響,讓老太醫更是自己將自己嚇了一跳,“啊”的一聲叫出,失魂落魄的模樣,簡直和此刻的青宇有的一拼了。
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兒,老太太那邊只好不動聲色,又命人重新拿過茶來,這一回,太醫灌下了一整杯的茶,也來不及不管這茶究竟是不是滾燙,他只是喝完才胡亂擦了下嘴邊兒,這回也不敢再靠近他,只遠遠看著他的臉色,又問了羽揚幾句話,才轉頭回話。
“無妨無妨……幸好老夫平日里還知道好好鍛煉身子,否則一般人若是被方才那么嚇,嚇都嚇死了。老夫看過了,二少爺看似得了失心瘋,不過聽大少爺說,他本來還好好的,老夫猜測,可能真的是被人下了藥。至于下了什么藥,老夫還要回太醫院好好查一查才知道。”
老太醫直到此刻都還在哆嗦著,明顯已經生出了退意,好不容易說完這么一長串的話,他立時便站起身來,朝老太太點點頭,便躬身道:“老夫宮里頭還有事兒要忙,就不再多待了。這個……”
猶猶豫豫地回頭看了一眼再次變得目光呆滯的南宮青宇,老太醫狠狠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又退后了好幾步,尷尬笑道:“抱歉,老夫就先走了。至于二少爺的病,老夫回頭會開些藥方子來。這種病,就算是被人下了藥,也得慢慢調理才能好。老夫,老夫告退。”
“哎,太醫……”羽揚站起身來,還想挽留。那老太醫精地很,哪里還肯聽他把話說完?連連告退低頭就走,行色匆匆,比方才來時還要快
老太太僵著身子,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也不好再去說人家什么。太醫雖然會盡心盡力,不過太醫也是最懂得如何自保的人。他們不會輕易得罪人,但也不會隨意讓人得罪。自知不是南宮府的對手,老太醫自然只剩下走為上策。
老太太此刻早已經被氣得臉色僵硬,但青宇在方才那一下動作之后,卻又嘻嘻笑著蹦蹦跳跳起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圍著老太太繞起了圈圈:“老祖宗,老祖宗,孫兒可長得好看嗎?”
“好看,好看……”沒想到他忽然變成這樣,老太太眉頭皺得更深,回答也都成了敷衍。太怪了。
眼看著老太醫走遠,夢心才緩緩跟著走了出來。看向羽揚,再看向老太太,一時嘆了口氣。這太醫最后這話雖然說得好聽,但開藥方?他連把脈都沒能把到,又能開出什么對癥下藥的藥方子來?總而言之,還不是一句話,慢慢調養?
夢心皺著眉頭,又仔細看向青宇,卻見他嘟著嘴巴,也是皺著眉頭在看她,忽然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接著眼神便漸漸變得清明:“大嫂,你的表情怎么這么奇怪?咦,老太太,您怎么了?”
他……會是在裝嗎?夢心看著他驀地又恢復正常的那張臉,心中忍不住嘀咕起來。而青宇這一刻,似乎也真的正常起來,但再問起方才所發生的事兒時,他卻又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青宇的事兒,變得越來越奇怪。到了這個當兒,夢心倒沒什么興趣再去戲弄他,不管他究竟是真的還是裝,她此刻已經打定了一個主意,就是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