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第三十八章 美眷

第三十八章美眷

安國王府院里搭了棚子,掛著白色的門聯,王府請的一百單八位僧侶在其間頌《地藏經》,聲音此起彼伏。

靈堂布在尚喜園的正廳,正中擺放著蘇睿的靈柩,墻上掛著新繪的遺像,大將軍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似是遠遠俯瞰著蕓蕓眾生。

崇明帝親賜的金絲楠木棺上,覆蓋著蘇睿一等親王的朝服冠冕,即簇新又陌生。

旁邊的總管向楚皇后解釋:“夫人的意思,大將軍常年在外,這套朝服基本泒不上用場,如今就讓它隨著大將軍一起離去。”

蘇暮寒沙啞著嗓子出聲:“母親還是選擇讓父親穿了平時最愛的龍虎大將軍的鎧甲入棺,母親執意親手為父親更衣,只是鐵甲厚重,母親一人根本無法搬動,是暮寒與蘇管家協助,母親才達成心愿。”

楠木的淡香與滿室的香灰紙燭氣息混合在一起,蘇暮寒跪下來往火盆里添著紙錢,揚起縷縷清煙,人如同籠在一層薄霧里。

靈堂內也有師父在念《地藏經》,誦經聲伴著木魚敲擊的聲音,還有陣陣哀樂夾雜其中,從院外斷斷續傳進廳堂,各種聲音雜在一起,聽得不甚真切,無端添了哀傷。

慕容薇知道姨母一直是信佛的,她心念凈土,日日頌讀《無量壽經》與《地藏經》。請僧侶替姨父超度,大約是姨母能為姨父做的最后一件事。

寧靜的誦經聲里,慕容薇誠心誠意地行著禮。姨父是值得尊敬的,對于西霞,無論是父親還是姨夫,都做了最大的犧牲,只可惜上一世他們都選擇了獨自承受,種種的陰錯陽差最后鑄成大錯。

看看身側,慕容薇還是從母后的微微顫抖中查覺到母后不常見的悲哀,抬起頭望去,楚皇后的臉上只有平靜的肅穆,卻并無一滴眼淚。

生在皇家,除了享受無尚的尊榮,想來,也要付出常人無可比擬的犧牲,喜怒哀樂都不能完全屬于自己。

二人祭拜完了,才由管家引路,蘇暮寒陪著入了內院。

楚朝暉勞累過度,并未在靈堂前陪客。她從昨夜就未合眼,想勉強睡一覺,卻是點了安神香也不管用。她側臥在自己房里靠窗的矮榻上閉目養神,兩位側妃侍立左右。

滿目的縞素,連平日常用的丁香矮榻上也挽了晃眼的白紗,有小丫頭偷偷抹著眼淚,被楚朝暉身邊的一等丫頭明珠狠狠瞪了出去。

得了通傳,楚朝暉睜開眼睛,抬起腿來想要下榻。滿身的酸軟,連孱弱的身子都支撐不住,搖晃之間又坐回榻上。

身上也是一身月白的素裙,以銀線繡幾朵木槿,外罩銀白的雪狐領對襟薄襖,衣襟上盤著墨黑的蝴蝶扣,素裙腰間系一條闊闊的白綾,直逶迤到地下。

楚朝暉待要再起,已然跨進房門的楚皇后緊走幾步止住了她,按著她的肩膀叫她依舊躺下。

兩位側妃領著人上前行禮,楚皇后隨意揮手,免了眾人的參拜,就側身坐在姐姐矮榻之旁,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楚朝暉抬起一張素顏,雪白如瓷,雙眸如墨,眼窩深陷,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眼淚。

依舊是美到了極致,依舊是房里有著淡淡的木槿香,慕容薇看著姨母露出如往常一般溫暖的笑容,卻如凋零的花,一瞬間就消散在唇邊。

想起上一世姨母的慘死,慕容薇方才收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蹲下身來,抱住姨母瘦弱的脊背,哽咽著喚了一聲姨母,已是淚如雨下。

“姐姐,傷心就哭出來吧”,望著有些木然的姐姐,楚瑤光眼中閃過悲愴,將姨母緊緊擁在懷中。

近二十載婚姻,只有蘇暮寒一個孩子,這對至愛的夫婦該是怎樣聚少離多。

蘇睿兩年進一次京,臘月回府,正月返程。每次姨母都是年前在十里長亭相迎,年后又在此處相送。

長亭古道、斜陽芳草,殘枊暮笛,盡沾透姨父姨母離人淚滴。

慕容薇記得,崇明五年的夏季,姨父曾泒人接姨母去過邊城。

那應該是姨父姨母最長久的相聚,姨母在邊城過了仲秋,直待到邊城雪飄,拖到不能再拖再踏上返程,回來時雙目依舊紅紅。

姨母柔弱,卻更堅韌,她從不與人說自己的苦。就如同現在,明明悲傷得無法言喻,還是溫柔地握住了母后的手。

蘇府的兩位側妃再次過來行禮,請楚皇后與慕容薇上座。

兩人年歲相當,容貌花般綺麗,裝扮又相似,到宛如一對孿生姐妹。皆是素衣白裙,低挽的發髻上簪一朵大大的白絨花,通身不用首飾,唯有耳上各戴一雙銀丁香。

辛側妃的丁香是蘭花紋樣,杜側妃的是菊花紋樣。春蘭秋菊,清冷無雙,到與二人相得益彰。

二人望上去也是滿臉憔悴,猶有淚痕,不過儀容依舊端莊,毫無失禮之處,楚皇后淡淡瞄了一眼又將目光轉向別處。

慕容薇知道,這兩位側妃同徐、孟二位昭儀一樣,也是由皇祖母做主賞賜下來的,只不過她們沒有宮里那二位的福氣。

姨父兩年回京一次,日日與姨母同進同出,她們不過掛了側妃的名字,卻沾不到姨父半點雨露。

有一次躲懶,躺在母后寢宮的碧沙櫥中,不覺睡了過去,醒來依稀聽到母后與姨母閑談,母后慨嘆孟昭儀偏疼四弟阿萱。

“自己無子,只能早結善緣,她待阿萱,確如自己親生一般。便是思慮太多,總怕沒有終生依靠,難道除了阿萱,我親生的幾個孩子又會苛待她不成?”

姨母婉轉一嘆,聲音悠長:“唉,她還是好的。我更可憐家中兩位側妃如花美眷,請將軍多少眷顧,將軍卻說,流水無情,何苦辜負人家青春盛年,要我想法子打發出去。”

“母后當年賜下兩位昭儀,實是怕崇明元年的事情重演,倒也情有可原。委實不知為何往姐姐你府中塞人。自古往今,給女婿房中添人,母后委實是第一人。”母后也悠悠一嘆,雜了多少探究與埋怨。

又是姨母開口:“莫說這兩位沒有罪過,便有罪過,也是母后賜下。我又如何能攆的出府。”

慕容薇當時聽到此處,覺得毫無趣味,便又翻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