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第四十五章 含飴

第四十五章含飴

捧在慕容薇手中的紅梅香氣馥郁,卻沒有沖淡壽康宮內檀香的氣息。似是永遠縈繞在壽康宮內的淡淡的清梨檀,與年歲日久的藥香混在一起,就像籠罩著整個壽康宮的天空。

清梨檀不同于常用的檀香。白嬤嬤憂心皇祖母的身子,嫌傳統的檀香氣味厚重,另制這款寧神益氣、雜著清梨氣息的淡香。

只是日積月累地燃著,淡淡的香氣也積得厚重,過份的沉滯與濃重讓人無法正常呼吸。

宮人打起簾子,那似有似無的香氣更加氤氳開來,寧滯中帶著些陳悶,就象垂垂老去的皇祖母,讓慕容薇感覺很不舒服。

紅豆曉得慕容薇不適,便示意小宮女往燃著的暖爐里丟幾片新剝的橙皮,再添幾根松枝,讓空氣里多幾分清爽與甘甜。

喬浣霞今日起的遲,正在用膳,白嬤嬤親自動手,遞她布膳。

眾人次第請過安,徐昭儀便要水凈手,接過了白嬤嬤手上的象牙箸。

白嬤嬤有幾分釋然,先向徐昭儀道謝,卻是說給楚皇后聽:“徐昭儀有心,隔三差五的過來,太后娘娘雖愛清靜,見了昭儀娘娘到還歡喜。”

徐昭儀含羞接話,答得十分圓滿:“嬤嬤這不是守著皇后娘娘揭臣妾的老底么?臣妾以往侍候過太后娘娘起居,這是臣妾的本錢。”

當年徐、孟二位都是貼身伺侯太后的宮女,徐昭儀多負責起居,孟昭儀掌管衣衫首飾,徐昭儀這般說辭,到是實情。

楚皇后早當白嬤嬤是半個長輩,見她薄責,只杏眼含笑,也不分辨。

這些日子后宮忙得翻天一般,白嬤嬤這話不是嫌她來得少,而是隱隱指責后宮不寧,翻騰得太過。到不曉得這話是她本人的意思,還是轉述了母后清醒時的言語。

慕容薇近前幾步,細瞧年邁的皇祖母。

老人家今日精神不錯,為著請安的正日子,穿得端莊雍容。

銀發如雪,梳得紋此不亂。石青色滾珠抹額護住兩鬢,正中鑲一枚祖母綠碧玉珠,秋香綠底色繡金吉祥紋樣鑲邊茶色團花緞的帔子,赤金撒花緞面姜黃底子馬面裙,搭配得十分合宜。

皇祖母面前擺著沒動過幾口的早膳,興致卻對著坐在羅漢床上的阿萱。天性使然,即便認不周全,卻對晚輩依然慈愛。

阿萱方才請安,童音清澈,世事無染,逗得皇祖母開懷,亦惹慕容薇的愛憐。

見皇祖母一直望著自己,阿萱便又從羅漢床上滑下來,打開荷包,撿出一粒薄荷糖放進皇祖母的手心:“皇祖母,您好好用膳,用完膳便吃這個清清嗓子。”

皇祖母含笑點頭,將薄荷糖小心收在一旁,慈愛地撫著他的脊背。

“阿萱真乖”,慕容薇彎下腰,親昵地撫摸著阿萱的頭頂,又將他送回羅漢床邊,親手將他抱回床上。

手里的紅梅已然遞給白嬤嬤,請她吩咐人插瓶,慕容薇便笑咪咪立在皇祖母面前,綠色的裙裳逶迤在萬字不斷頭紋樣的古銅色地氈上,喬浣霞笑得咪起眼:“今日來的早,還換了綠衣裳,好看”。

慕容薇偏頭一笑,頑皮里帶著幾多嬌憨,心內卻如青梅澀澀。

感激上蒼賜她機會重新盡孝,一家人骨肉團圓的日子真好。

要水凈了手,慕容薇便立在了皇祖母另一側,學著徐昭儀的樣子侍候她用膳。

“阿薇著綠衣原是為了博您喜歡,得您老人家的賞”,楚皇后立在母親身后,輕柔地笑著逗趣。

大殿里的每一個人,都真心實意盼著太后娘娘安好,如同家有一老,便是一寶,這是她們的福氣。

“阿薇?原來不是瑤光”。喬浣霞看著面容相似的母女二人,再望立在一旁笑盈盈的慕容蕙,再次迷惑起來:“阿薇還是瑤光?怎么都一般的模樣?朝暉又在哪里?”

“皇祖母,孩兒是阿薇”,慕容薇以少有的耐心地糾正著,將雞絲粥一匙一匙細心地送到喬浣霞口邊。

重生之后,她來過兩次,皇祖母一時喚她做阿薇,一時又變做瑤光。

沒有接到夏鈺之的消息,不曉得羅訥言是否過了老太君那一關。

便是羅訥言此時本事尚淺,無法醫好皇祖母,最不濟,也要老人家好好活著,她偏不信,這么好的皇祖母,守不到云開月明的那一日。

楚皇后覺得有些悶,吩咐人將離母后稍遠的窗扇開一道縫隙,清冽的風帶來一陣清爽,將香氣沖散少許,反而比剛才順暢。

羅漢床上的阿萱似乎也覺得透氣,他咯咯笑著,將荷包里的糖再次獻寶般舉給喬浣霞,慕容蕙銀鈴般的笑便隨著阿萱,與皇祖母的微笑交織在一起。

歡笑的童聲沖淡了些許殿內沉悶的情緒,喬浣霞靜靜地坐著,唇邊一直帶著笑意。

前世里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這一世學起來特別用心。慕容薇拿帕子輕輕拭去外婆嘴角的一點殘渣,細心而體貼。

徐昭儀以銀箸夾起一只豆腐皮的小湯包放到喬浣霞面前,耐心地勸著:“太后娘娘再吃一只包子,今日御膳房做的味道好,阿萱還吃了兩只。”

喬浣霞將碟子一推,又細細打量慕容薇幾眼:“又哄我,明明是阿薇,怎么又成了阿萱。”

見底下慕容蕙牽著阿萱的手,喬浣霞渾濁的目光漸漸多了黯然:“哀家真老了,都記不住這宮里幾時多了這幾個孩子。分明是哀家的孫子,卻又記不住他的名字。”

皇祖母的思維時常會停留在崇明元年皇祖父去世的時候,又時常會跳到某個對她特別重要的時間段。

慕容薇與徐昭儀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搖搖頭,壓下心里的黯然。

慕容薇蹲下身子,將頭貼在祖母膝上,聲音里滿是疼惜:“祖母,阿薇說給您聽,咱們都是皇祖母的子孫。”

她手指著了粉衣的慕容蕙:“這是阿蕙,她的名字還是您所取。”

慕容蕙上前拉住皇祖母的手輕輕晃動,滿眼都是儒慕:“皇祖母,您曾親口對阿蕙說,孫女生辰在七月七,您便取了子安先生《七夕賦》里‘金聲玉韻,蕙心蘭質’的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