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語有所指,辛側妃見多識廣,又聽得這癥狀與天花相似,心上早已驚得七上八下。因是天色已亮,通往前院的門也已打開,辛側妃連連命人去請大夫,自己忙忙扶著丫頭,往杜側妃的小院走去。
臨到半路上,瞅著四處無人,辛側妃被她的丫頭緊緊拽住,說道:“主子且慢,您又不是大夫,去了也不起作用。究竟是什么癥候,且等大夫瞧過了再說。”
見丫頭目光閃爍,辛側妃霎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收住了腳步。
天花兇險,十有不能生還,突發時又最易傳染。若杜側妃真染了天花,她也沒有勇氣踏進那小院里頭。
丫頭又曲膝行禮,善解人意地說道:“主子分身乏術,也是沒法子的事。昨日世子爺留在府里,側妃娘娘早間還要打點府中事宜,命人預備世子爺與光復先生的早膳。便只好先忙完這些,遲個一時三刻再去看望杜側妃娘娘。”
句句替自己打算,連借口都想得一清二楚。
丫頭言下之意明顯,是要看杜側妃究竟是不是天花。辛側妃方才乍聽小月一說,腦中唯有姐妹情深。此時被晨間清風一吹,心內再一細想,便也冷靜了下來。
若真是天花,唯有早做處理,她去了不過白賠上自己的性命。還不如便照著丫頭的意思,別處轉上一圈,聽了大夫的診斷再做道理。
大夫早得了蘇暮寒的吩咐,哪里去認真搭脈問診。隔著床帳略一抬眼,又裝棋作樣瞧了瞧杜側妃手上的紅點,自然是哆哆嗦嗦地承認,杜側妃果真染上了天花,要將這個小院子隔離。
府中人人自危,杜側妃素日人緣又不算好,幾個有頭有臉的婆子便在辛側妃面前攛掇道:“偌大的府里,好幾百口子人的安危,杜側妃只怕在府里養不住。還請側妃娘娘做主,連著她那一院子的人,先移到莊子里去才好。”
辛側妃知道這話說得有些道理,只舍不下與杜側妃往日的情誼,到也糾結了一番,難下決斷。唯有菩薩面前替杜側妃多求幾柱香,求菩薩保佑杜側妃安好。
府中的仆從丫頭們曉得音訊,難免背后好小聲嘀咕,連蘇暮寒的滄浪軒也聽到了動靜。蘇暮寒便借著府中的傳言,派了小廝找辛側妃問話。
因是楚朝暉不在府中,若往宮中送信,一來一往便耽誤了時辰。辛側妃樂得蘇暮寒發話,便要小廝請蘇暮寒至內宅一見。
蘇暮寒難得的好說話,走了一趟內宅,親自與辛側妃說話:“府里傳得沸沸揚揚,總歸是不大好。再者說,天花容不得僥幸,便依著你的意思,把杜側妃暫時送到莊子上去。命大夫好生診治,待好了再挪回來。”
辛側妃張大了嘴,想說自己何曾表露過要將杜側妃送去莊子上的意思,眼見蘇暮寒不容她反駁,已然立起了身子,便唯有恭送他離開。
到也落下了心頭大石,既然有人做主,辛側妃一面使人往宮里給楚朝暉送信,一面就命人套了馬車,準備將杜側妃往莊子上送。
隔著車簾,辛側妃到底十分牽掛,與杜側妃依依惜別:“妹妹千萬保重,為著一府里人著想,唯有先送妹妹去莊子上。你放心,一眾丫頭仆從,我都挑了好的,妹妹只管好生調養。待過得十日八日,這癥候好了,我親去迎妹妹回府。”
一切都依著計劃按部就班,杜側妃如飛鳥就要飛出樊籠,哪有心思敷衍辛側妃這表面的情誼,在車內勉強答道:“姐姐不用內疚,也請轉告夫人放心。內宅里事務繁多,便不勞姐姐掛心。”
辛側妃說到做到,從府里挑了幾個從前染過天花的奴婢侍候,又將杜側妃的小院暫時封起,將小月等人一并遣到莊子上。再要大夫開了方子,命人多熬些草藥潑在院里頭消毒。
馬車從安國王府的后門悄悄出去,杜側妃撐起身子撩開轎簾,最后望了一眼埋藏自己近十年青春的院落,心上如釋重負。
袖中就有蘇暮寒賜的解藥,杜側妃雖然身上滾燙,頭腦卻十分清醒,想著到了莊子里便服下解藥,捱個三日兩日的,便有世子的人安排自己死遁。
心愿固然美好,只是至晚間無人注意時,杜側妃悄然服下了所謂的解藥,不多時,身上更燙的厲害,燒得整個人迷迷乎乎。
這一番兇險,比之府內更有不同,將那些個貼身侍候的仆婦嚇得不輕,星夜便傳了大夫到莊問診。
杜側妃意識已然模糊,只覺得身旁眾人七嘴八舌的聒噪。她想要出聲制止,偏是開不了口,唯有吵得心里煩躁。
朦朧里,似是大夫替自己診脈,有聲音在耳邊模模糊糊:“側妃娘娘大為兇險,這燒的滾燙,天花又生不出來,大約不好,便再煎幾幅草藥試試。”
一絲恐懼悄然蔓延,不知不覺間便漫上她的心間。待要分辨自己并不是天花,杜側妃拼盡了全力張開口,卻只是喉嚨嘶啞,發不出半分聲音,分明是被人下了啞藥。
折騰了大半宿,一碗一碗的草藥喂下去,終是換不來杜側妃的活命。
至天明時杜側妃便咽了氣。死的那一刻,她靈臺清明,心上十分清楚,自己與虎謀皮,終歸是棋差一招,遭了蘇暮寒的毒手。
蘇暮寒自以為殺了自己便能一了百了,總不會想到,自己打心里防著他,自然留了后手,將整個身家性命壓在忠心耿耿的如意手上。
杜側妃在心里念叨著如意的名字,盼著她能不付自己所托,將自己留下的東西送到陳閣老面前,撕去蘇暮寒那幅偽裝的畫皮。
雖是說不出話,杜側妃圓盼著雙目,瞪著那幾個不敢近身的仆婦,顯得十分駭人。末了,竟發出滲人的大笑,在大笑聲里戛然斷了氣。
頭一日送去莊子上,第二日便傳來杜側妃的死訊,安國王府里一片凄雨。
總歸是姐妹一場,望著杜側妃被隔離起來的小院,辛側妃哭得十分哀切,消息再次遞入了宮中,報給楚朝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