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抱樸

第三百七十四章抱樸

第三百七十四章抱樸

“沒有的事”,蘇暮寒只為方才溫婉透露的黑衣人消息震驚,才差點打翻手中的茶水。

此刻借著擱下杯子掩飾自己的失態,蘇暮寒輕笑道:“整日躺著,連骨頭都生了銹,又是滿屋子的藥氣。只趁著太陽光好時,出來透些新鮮空氣,還要多謝婉姐姐陪了我這半日。”

溫婉望著面前少年人朗朗如星的雙目,心里喟然輕嘆。

若不是挾了仇恨重生,瞧著蘇暮寒這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色、聽著他溫文爾雅的淳厚磁聲,真心無法把他與當日血洗西霞的暴君聯在一起。

蘇暮寒將杯中茶水飲完,緩緩擱回桌上。抬起頭滿含深情卻又是遮遮掩掩地望了一下溫婉,那與自己幾多相似的容顏里分明該透著一家人的親近,卻偏偏是多了客氣的成份。

當日黑衣人從周老父子井臺邊取回的繪像,已然篤定了溫婉身上流著與自己相同的血脈。如今她的祖父與舅舅失蹤,傳說中的寶藏依舊沒有著落,自己到底有沒機會說動她與自己攜手?

蘇暮寒鮮少有與溫婉單獨相對的時候,想要抓住時機,卻又怕溫婉與慕容薇相交過密,一番試探的話語反而傳到慕容薇耳中。

眼見天色欲晚,風里添了涼意,溫婉拿手巾拭凈圓桌上的茶漬,將杯盞一收,要烏金去替蘇暮寒取件披風:“起風了,世子回房里歇著吧。”

已然是最后的機會,蘇暮寒唇角輕輕一彎,露出一絲清幽的笑意:“時至今日,姐姐依舊不肯喚我一聲暮寒,偏要世子世子的,顯得如此生份。”

“舊年間的習慣,打小喚到如今,哪有那么容易改變?待過些時日,便要稱呼世子一聲王爺了,”溫婉輕撫著袖間的褶皺,露出淡淡的笑容回應道。

“婉姐姐,我其實一直想問,打從什么時候起,你與阿薇變得那么熟悉。為什么婉姐姐不肯喚我的名字,卻肯親親熱熱喚她一聲阿薇?”

褪漆楠木的抄手油廊下,蘇暮寒披著烏金方才送來的衣衫,半側著俊顏,剪影里頎長的身姿挺拔如松。

“婉姐姐心知肚明,我與你雖是名義上的干親,骨子里卻流著相同的血脈。姐姐一味如此的撇清,只為令祖不甘心當初的同人不同命吧?”

將從前的歷史一把揭開,蘇暮寒大有深意地回望著溫婉,等待她的答復。見溫婉只是詫異地抬眸,嘴唇連著翕動了幾下,卻遲遲沒有開口。

蘇暮寒也不催促,只深情而笑,轉過游廊,緩緩往自己房中走去,自將時間留給溫婉慢慢消化。

溫婉默然而立,瞧著游廊的轉角處,蘇暮寒青衫如織的身影已然不見,唯有最后那幾句依然如風,清晰地吹到自己的耳邊:“打從幼時初見,暮寒便對姐姐有莫名的親近感,血濃于水,并非是姐姐認與不認、輕易便能抹殺。”

淡淡的暮靄里,溫婉獨自出了滄浪軒。立在外頭那株高大的銀杏樹下,回望著殘云落日下覆蓋下身后那些重重的飛檐樓臺,露出嘲諷的笑容。

若沒有前世的經歷,或許她真會被蘇暮寒最后那幾句話打動,想要重溫這血濃于水的親情。

今世重生,與秦恒那生離死別的哀傷時時在夢中纏繞。一生一代一雙人,卻被棒打鴛鴦,全是拜方才眼前人所賜。

蘇暮寒的笑容再朗潤、言語再真誠,也不過披了一件虛偽的外衣。

當日那些黑衣人里并沒留一個活口,方才自己杜撰的消息刺到了蘇暮寒,大約他會想法子將消息往外傳遞,企圖彌補當日的失手。

如今,尋不到祖父與舅舅,蘇暮寒還堅信祖父手上留有祖先傳下的寶藏,便沉不住氣,想要從她身上下手了。

義母的諄諄教導并不能叫蘇暮寒收手,待他日兵戎相見,不如義母情何以堪?溫婉滿懷憐憫之心,陪著楚朝暉用過晚膳,才趕在宮門下匙前回宮,將消息遞到慕容薇面前。

以命要挾,換得出府的權利。聽得溫婉的敘述,慕容薇咯咯而笑,算是領教了蘇暮寒的狠厲。

連對自己都下得狠心,何談對著別人,也就不難理解當年他要將慕容家斬盡殺絕,連小孩子也不放過了。

夏鈺之正在宮中值守,當天夜里,慕容薇便將這消息遞到他的耳中,要潛龍衛的人加強防備。

當日楚朝暉的求援正合夏鈺之的心意,守護安國王府的侍衛里本就有潛龍衛的人,只為暗地里盯緊蘇暮寒的行動。

若是蘇暮寒出府,必然躲不過暗衛們的眼睛。夏鈺之秘令,瞧著世子在外頭有什么行動,不許打草驚草,只須將消息遞出,自有潛龍衛的高手在暗地里監視。

到底是蘇暮寒身份特殊,夏鈺之無法沖著慕容薇的講述里,拿他前世的罪名定他今生的過錯。唯有暗中部署,等著他反心大起,總要有所行動時,才能張網捕魚。

再說徐昭儀,當日靠著辛側妃的供詞與羅蒹葭的證據洗脫了罪名,第二日一大清早便按品著裝,到鳳鸞殿向楚皇后謝恩。

徐昭儀待罪時便十分平靜,如今罪名洗脫,臉上笑容依舊恬淡,到些寵辱不驚的味道,令楚皇后看得暗暗點頭。

早有宮人在地上擺下蒲團,徐昭儀跪下去,沖楚皇后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又奉上這些日子抄寫的經卷,請楚皇后過目。

楚皇后賜了坐,拿起那些經卷略略翻撿。除去《心經》與《地藏經》,一部《無量壽經》被徐昭儀抄了多遍。

端端正正的梨花小楷一筆一劃,字跡凝厚練達,顯然徐昭儀抄寫時心平氣和,沒有被那謀害皇嗣的罪名所累,更若者是堅信自己能還她的清白,她心里只有平靜沒有恐懼。

楚皇后很喜歡徐昭儀的字跡,留了一卷奉在自己小佛堂的供桌上,其余的便吩咐秦瑤拿去西方三圣像前焚燒。

只余了二人閑坐,楚皇后再次打量徐昭儀。見她人雖清瘦了些,儀態依舊端莊,眼底也未添什么憔悴,反而多了些中正平和。

到似是經此磨礪,更懂得了抱樸守拙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