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太子這般求之不得的好事,顧晨簫卻輕輕撇嘴,推翻了康南帝的好意。
“父皇莫忘了,您前番賜下臨水三郡的封邑,兒子這才新官上任,豈能說走就走。說到東宮太子嘛…”顧晨簫促狹地一笑:“父皇春秋正盛,如今不冊也罷。”
搭得一聲輕響,君皇后手中烏木嵌銀的筷子輕輕敲到顧晨簫手背上,做母親的連嗔帶笑,言語里含了幾分責備:“旁人家苦心鉆迎的東西,你卻棄如敝履。這太子之位難道是你想要便要、想推便推?還不好生與你父皇說話。”
顧晨簫嘻嘻而笑,顯見得平日與康南帝父子情深,沒有半分芥蒂。他認真說道:“如今內亂雖然肅清,大約依舊有朝臣心存惶恐。母后剛剛入主中宮,正是百廢待興,若兒子再在此時受封,難免有倉促之感。”
康南帝沉吟不發,轉而望向慕容薇,和煦地問道:“阿薇以為如何?”
慕容薇宛然一笑,聲音若竹泉清泠:“臣媳惶恐,漫說臣媳此時還不是寧王妃,便是領了金書寶冊,這等君國大事又豈敢妄言,想必父皇心中早有決斷。”
“這孩子果然聰慧,到與晨簫相似”,康南帝發出由衷的贊嘆。
聞弦歌而之雅意,慕容薇顯然并不贊同顧晨簫受封。方才康南帝提起此事,她臉上沒有半分驚喜的表情,反而是微微沉吟。
納蘭家的黨羽大多折翼,雖然康南帝無意再往下深揪,卻耐不得有些人過于自畏,朝中依然有些風聲鶴唳。從前不曾仔細琢磨,只想給君皇后與顧晨簫最好的呵護,如今聽顧晨簫幾句點拔,康南帝深覺大有道理。
“晨簫顧慮的是,父皇的確有些急躁,此事容后再議。”康南帝命人斟酒,四人揭過方才的話題,轉而說起這一路上的山川美景,聊得十分盡興。
顧晨簫瞧著康南帝開心,故意哄他高興,指著那盛了夜明珠的匣子輕輕笑道:“父皇今日一見阿薇便賜這了些寶貝,改日認親的時候可別沒有壓箱底的東西。”
康南帝虎目一閃,抬手便是一個爆栗子。瞧著下手極重,落向顧晨簫頭頂的時候卻是輕之又輕:“父皇難道是那般小氣的人不成?”
一頓家宴吃得其樂融融,直待月上柳梢,君皇后才命人收拾殘羹,重新換了新茶,四個人依舊在露臺說話。
慕容薇如今不是外人,康南帝當著她的面將皇宮內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顧正諾已然招認,他是從蘇光復手里得到毒草,與納蘭皇后勾結,妄想對康南帝下毒。
顧正諾買通康南帝身旁的近侍,將毒草摻到茶水之中,守著君皇后這位苗裔公主,這些雕蟲小技顯然是班門弄斧。
這一對母子的惡劣行徑被抓個正著,康南帝龍顏大怒,立時將他們收監,并派人搜查顧正諾的康王府。
康王府內藏有早便準備好的龍袍冠冕,還有顧正諾這些年與千禧教來往的帳簿,顧正諾妄想篡位的野心詔詔。
人贓并獲,康南帝本待就地斬殺顧正諾,納蘭皇后披頭撒發跑出冷宮,跪在康南帝面前拼死阻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見以皇后的位子為餌不能保住兒子一命,被拖回冷泉宮的納蘭皇后自然不甘心。
如今萬念俱灰,除卻顧正諾這點骨血,納蘭皇后再無旁的牽掛。她索性以命易命,將所有的罪責擔起,想以三尺白綾換取顧正諾茍且偷生。
她寫下血書托人遞到康南帝面前,求得與顧正諾同時面圣的機會,自己脫簪待罪,再次跪到康南帝腳下,想要得到他的恩準。
納蘭皇后一力護子,舔犢之情到也令人側目。聞得有這一絲活路,顧正諾心內竊喜,卻要做足表面功夫。
他涕淚交加跪在納蘭皇后前頭,哀哀哭道:“母后,兒臣死不足惜,又怎能叫母后以命換命,兒臣寧愿黃泉路上陪母后一并前行。”
幾句話說得納蘭皇后熱淚盈眶,愈發苦求康南帝饒他性命。顧正諾打著親情牌,以膝當腳跪行到康南帝前頭,砰砰磕著響頭:“父皇,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便忍心這般要了母后的命?”
瞧著顧正諾這種作派,康南帝恨得牙癢,他一腳將顧正諾掀翻在地,狠狠罵道:“你哪來的資本說這句話,妄想弒父篡位的時候可有摸摸自己的良心?只要你愿意伏誅,朕自然可以留下你母后。”
顧正諾只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卻不敢說一句自己愿意伏誅的話語。事到如今納蘭皇后到有些瞧準了他的心意,哀痛地嘆了口氣。
母子二人離心,納蘭皇后心灰意冷,繼崇明帝廢后的旨意頒發后,自己又寫了請罪表,請康南帝允她在冷泉宮帶發修行,自此再不聞塵事半分。
顧正諾罪證確鑿,康南帝不愿此時見到血光,故命刑部暫時將人押入大牢。
至于千禧教的余孽,康南帝順藤摸瓜,又端了他們在康南的最后一個窩點,也算是替西霞出了一份力。
對顧正諾這種奸佞小人,慕容薇前世深有所感,今日見他刺青帶枷,頗有舊仇得報之喜,她起身向康南帝行禮:“多謝父皇盡殲千禧教余孽,為西霞掃清國內叛亂更添保障。”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四海升平才是真正的海晏河清,”康南帝暖暖笑著,愈發慈祥地望著慕容薇:“夜色不早,你們各自回去歇了,咱們敘話的日子還長。”
君妃娘娘笑吟吟立起身來,挽了慕容薇的手道:“正是,光顧著說話,便忘了兩個孩子一路辛苦。阿薇隨母后去瞧瞧給你布置的寢宮可還合意,早些梳洗了安歇。”慕容薇輕輕點頭,向康南帝行禮告退,再與顧晨簫道別,隨著君妃娘娘去了偏殿。
顧晨簫戀戀不舍站起來,目送慕容薇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屏風之后。康南帝輕輕一拳擂在他的胸前:“你母后一定要給你們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橫豎只有兩日,你還不快回府里瞧瞧準備得合不合宜,還在這里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