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馬相依相偎,只是這樣簡單的重逢卻令蘇暮寒煥發出奕奕神采。全文字閱讀
望著這樣歡呼雀躍的蘇暮寒,烏金悄然拭了把臉上的淚水。他已然聽得楚朝暉提起,蘇暮寒記憶全失,沒想到除卻楚朝暉之外,他如今竟還記得墨離。
烏金悄然走上前走,沖蘇暮寒深深行禮:“奴才烏金,這些日子一直在照料著墨離,請少爺允許奴才繼續留在它的身邊。”
蘇暮寒輕快地點著頭,允了烏金留在營地。他望向烏金的目光是那樣隨意淡然,渾然不記得面前這位隨著自己到了無錫、再從無錫到了蒼南,最終從蒼南伴著自己一路逃亡的忠仆。
有些記憶注定塵封,連同所有不堪的過往,都成了清風一縷,牢牢封印在蘇暮寒心里,再也不肯碰觸。
三年時光彈指一揮間,蘇暮寒被塞外雨打風吹,身形比從前健碩,臉上也泛起健康的古銅色澤。因為頗多算計而早逝的童年,卻又在此時悄然回到他的身邊。
他時常隨著工部派遣的匠人修葺房屋,也學會了種地耕田,最愿意做的事情便是騎著墨離縱橫馳騁,偶爾與小李將軍在摔跤場上施展一下拳腳。從前那個一心一意匡復大周的少年徹底不在,變成了如今童真爛漫的蘇少爺。
崇明十二年的金秋,迎來了皇太后喬浣霞的七十大壽。
風調雨順,政通人和,西霞國內五谷豐燈,就連邊城這遙遠的北疆都初具塞上江南的盛景。邊境貿易雖遠不及昔年的絲綢之路,卻已經初露端倪,多個部落與民族在此匯集,大有楊柳扶蘇之勢。
楚朝暉離京幾載,借著為皇太后祝壽,今次終于踏上返鄉的路程。她與蘇暮寒同乘一輛馬車,帶著辛太妃與明珠往姑蘇皇城進發。
蘇暮寒不舍得邊城的大漠蒼茫,走時切切問道:“母親,咱們還會回來么?”
楚朝暉憐愛地望著他如孩童般純真的目光,輕快地說道:“為什么不回來?不但是你,連母親也將根扎在了邊城。咱們給你皇祖母做完了壽,在京里過年新年,明年春暖花開,咱們一準回來。”
蘇暮寒歡呼了一聲,這才肯揮手與墨離和烏金道別,安靜地倚著后座的大迎枕闔上眼睛。
瞧著這樣天真的兒子,楚朝暉從不覺得難過。縱然他的經天緯地之才都杳然不見,難得保有了最初的歡樂。也許選擇了遺忘,該是上蒼對他最大的優渥。
依然是三秋桂子,花香滿園。鳳鸞殿內到處張燈結彩,九重云鳳暖座上楚皇后盛裝威儀,明黃的飛銀覆彩繪繡鳳凰牡丹宮袍華美無限,一枝金燦燦的九轉如意鳳凰釵在發間輕挽,一粒紅寶嵌金,端正地垂落在眉心。
正中寸許長的金玉滿堂織錦厚氈毯上,溫婉與云持言笑嫣然,正俯身斂禮。
溫婉這幾年做穩了建安太子妃的正位,誕下皇室一脈的長子長孫,不僅深得秦恒敬重,還格外得了建安帝歡心,允她參朝議政,出入御書房內。
云持依然是大紅的曲裾深衣,挽著時下流行的飛鳳髻,舉手投足間少了些從前的飄逸出塵,添了幾分雍容華貴,一代賢后的氣質婉然。
楚皇后的下首坐著慕容薇,瞧著二人下拜,忙上前來迎,連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久別重逢的喜氣:“三年之約已至,阿薇只怕兩位姐姐分身無暇,今日竟同時到達,當真意外之喜。”
溫婉已然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眉眼間比素日更添了凝厚與端莊,她淑婉地笑道:“君子一諾重逾千斤,更何況太后娘娘七十壽誕,溫婉怎舍得不歸?”
如今西霞與高麗一衣帶水,兩國睦鄰友好,常有往來。云持前年曾回姑蘇皇城省親,李承浩還特意送了一批高麗學子在西霞翰林院游學,兩下時常往來,到比溫婉回京更為方便。
云持稍稍理了下裙擺的褶皺,優雅地笑道:“姐妹間情深似海,阿薇昔年書信相約,子持不敢稍忘,一直盼著三年之期。”
再聚首,已是百年身。當年的閨中密友如今各奔東西,三人言笑晏晏間,卻又不自覺淚眼婆娑,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便在這時水晶簾子被人輕輕挑起,秦瑤笑著進來回話:“啟稟皇后娘娘,禧英郡主在殿外求見。”
四美齊聚,只差這繁花一枝,聞得夏蘭馨姍姍來遲,楚皇后不覺笑道:“她離得最近,來得卻最遲,反而弄出這些規矩,還不快些進來?”
夏蘭馨一身朱紅繪繡折枝藤蘿曳地宮裙,步履緩緩走了進來。她小腹微微隆起,顯見已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此刻兩手交疊在小腹之上,頗為小心翼翼。
先向楚皇后行了禮,然后與這姐妹三個一一相擁。夏蘭馨歉然說道:“夜里被這不省心的小家伙好一頓鬧騰,五更天方闔了闔眼,因此起得遲了,當真抱歉。”
如今膝下都有嬌兒傍身,這幾個做母親的依然風姿綽約,絲毫不遜當年半分。
夏蘭馨曉得慕容薇一家四口歸京,顧盼間不見那一對寶貝龍鳳胎,笑盈盈問道:“阿暖與澄兒去了哪里?”
慕容薇甜甜笑道:“他爹爹曉得咱們今日聚首,只怕她們淘氣,領著姐弟倆避去了澄園。”
兒子的名字取自兩人今世初遇的澄園,顧晨簫迫不及待舊地重游,拉著一對古怪精靈的龍鳳胎去瞧澄園的古榕樹,惹得慕容薇忍俊不禁。
昔年最要好的姐妹們如今散在四個國家,再要聚首還不曉得哪年哪月。楚皇后瞧著她們合著眼淚的歡笑,不覺目露唏噓,悄悄招了秦瑤過來說話。
鳳鸞殿外的香爐裊裊燃起,秦瑤依著楚皇后的吩咐執下香案,擺了一壺清茶。
溫水泡茶歷久彌香,早該義結金蘭的四人各執一杯,以茶代酒拜祭天地,以日月為證,結為異姓姊妹。自此分散四方,各自遙遙守望。
四人聯袂同行,往壽康宮拜壽。離得壽康宮不遠,卻聽得亭亭如蓋的一株蒼松后頭,忽然傳出一陣頑皮又歡快的笑聲:“母親,皇祖母賞賜的馬鞍當真好看,待我回去便將它配在墨離身上。”
然后是楚朝暉暖暖的聲音:“好,墨離配了這樣的好鞍,身姿一定更俊。”
慕容薇抬眼瞧去,是姨母挽著蘇暮寒的手,母子二人正從松樹一旁的甬道走過。不再欺霜塞雪的肌膚依然晶瑩,邊城的風霜添了楚朝暉面上的滄桑,卻也添了她心底的歡娛,她的臉上鍍了一層淺淺的秋日暖陽,那樣溫馨而又圣潔。
橫亙了一個蘇暮寒,眾人之間都或多或少添了些芥蒂,溫婉哽咽著喚了聲母親,又目露惻隱望了蘇暮寒一眼。
即使眾人走不回從前那般的親密無間,安國夫人不再是往日的安國夫人,卻無負她一貫的端華高貴。楚朝暉含笑扶起溫婉,再沖眾人輕輕微笑,將她們一一指給蘇暮寒。
母子相依,無論兒子是何種境地,做母親的依然不離不棄。
一個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在耳跡飄過,全然引不起蘇暮寒心上一絲漣漪。他澄澈的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無有一人能引得他駐足。
愛恨情仇,果然萬事皆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