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些涼,尤其是接連幾天大雨之后,開始有些寒風凜凜的樣子。
這天一早,東方才現魚肚白,元好便早早的起床了,做為罪奴,元好的工作一直都沒有變,做的是最臟最累的活兒,就是刷馬桶。
當然,跟她一起做事的還有一女一男,女的叫楊柳兒,十六歲,男的叫衛虎頭,跟元好一般的大小,十四歲。整個,大半的馬桶都是由她們三個來清洗。
其中辛苦不足于外人道。
“二婆,我做事去了。”元好飛快的洗漱完,然后小聲的跟二婆說,又有些擔心的看了看里屋,生怕吵醒了二嫂,惡夢醒來的這幾天,元好一時還不太適應,那晚上更是惡夢連連,睡得極不安穩。
昨晚她又做惡夢了,二嫂整個晚上都小心照顧著她,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這讓元好心中即感動溫馨又覺過意不去,直恨自己這身子骨,真沒用。
“嗯,那你慢著點,小心自己的身子,那井水涼,你身子骨又弱,記得做一會兒事,就搓搓手,暖和暖和,不然,要得傷風的。”二婆叮囑著。
這罪奴要是生病了,可沒人管,看著元好那瘦弱弱的身子骨,二婆就在心里嘆氣。
“哎,我曉得了。”元好甜笑道。然后揮手告辭。
開門出了屋,一陣涼風直灌進元好的鼻間,元好不由的連打幾個噴嚏,連忙攏緊顯得空蕩蕩的粗布衣,小碎步跑起來,這樣能暖和些。
她身上的衣服是用二婆的衣服改的,而她原來的幾身衣服,雖然舊,但還算柔軟,因此,被她改成娃兒的小衣給未出生的小侄子備著。
不一會兒,元好就到了罪奴宮西角的井臺邊。這里有一個小門通往,每天寅時起,的太監和宮女就會通過這個門把馬桶送到罪奴宮這邊,等元好幾個把馬桶洗刷干凈,到了辰時后,這些人又會過來,把馬桶取走。
日日如此。
元好今天來早了,跟她一起干活的衛虎頭和楊柳兒還沒到。倒是一些的太監和宮女,擰著馬桶,從小門進來,遠遠的將馬桶丟下,就又趕緊著捂著鼻子回去,有的還一臉嫌惡表情的嘀咕幾句:“真臭,不是人呆的地方。”
元好搖搖頭,不去在意。
這么多的馬桶都堆在這里,氣味自然是臭不可聞的。只是元好做這事習慣了,已經到了聞臭而不知臭的境界。
此刻,她站在井臺邊,瘦弱的身子踮著腳兒,半個身子都趴在那軸上,這轉軸,長年累月的濕氣,有的地方都生銹了,元好必須靠著全身的力氣,才能搖動轉軸,然后將滿滿一桶水提了上來。
只是一桶水倒在這大盆里,也不過覆了淺淺的一層。
繼續唄,元好正要將桶系在軸繩上,橫里伸出一只手,接過她手里的桶,然后便是一陣少年變聲期的沙刺聲音:“好兒,你今天來的可真早,快去一邊做活兒,這水我來提,你這瘦弱的樣子,別到時,水沒提上來,反而叫水桶的重量給拽到井里去見井龍王了。”
說話的是跟元好一起做事的罪奴衛虎頭。
此刻,他話出了口,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不由的懊惱的打了一下嘴巴:“唄唄,我這烏鴉嘴,一大早說什么霉話,趕緊著,壞的不靈,好的靈。”
元好叫他的樣子給逗笑了,笑瞇著眼道:“虎頭,你這是干什么,哪有人一大早打自個兒嘴巴的。”
“嘿嘿。”虎頭憨憨的笑了笑,抓了抓腦袋,然后轉身打水,雖說做為罪奴,衛虎頭在長期營養不良之下,也免不了瘦弱的樣子,但他好歹是男子,先天有一股子勁,這會兒更似乎要在元好面前撐臉兒,便一桶一桶的提,沒一會兒,便把三個大盆的水都裝滿了。
元好笑瞇瞇的,拿著竹刷子刷著馬桶,惡夢醒來后,不知為什么,元好的心情就很好,哪怕是如今這般的苦賤之事也絲毫不影響心情。
一溜子,并排三個大木盆,衛虎頭就在另一頭的木盆前坐下,中間還有一個空位置,自然是楊柳兒的。
“怪了,柳兒姐今天怎么還沒來?”元好邊做事邊有些疑惑的問。
“好兒,你不記得啦,柳兒姐已經十六歲,在樂坊那邊是掛了牌登記過的,我昨晚聽人說,有人點了柳兒姐的牌,也不知她今早還能不能過來,希望少遭些罪。”虎頭神態有些沮喪的道。
罪奴宮有一個叫樂坊的所在,說到底就是類似于民間的青樓,但這個樂坊只有王公官宦子弟才能進入,而罪奴宮的每個年輕罪奴,只要一滿十六歲,不管男女,便會被這個樂坊登記造冊,平日里,這些人在罪奴宮做苦力,一旦樂坊有人點牌,這些人又淪為樂妓,供人尋歡作樂。
這便是罪奴的命。
聽了虎頭的話,元好的腦子突然閃過一些畫面,她突然想起了夢里經過的一些事,是的,是有這么一個早晨,柳兒姐沒有來,而她和虎頭因為少了一個人,沒能在辰時之前將馬桶全部刷完,最終被管事的金姑姑一人罰了十五板子。
十五板子,差點就要了她的命,最后躺了三個月才算活了回來,可是,這三個月對元好來說,卻是痛不欲生的三個月。
元好閉了閉眼睛,那臉色不由的轉為蒼白,在這三個月里,先是小侄兒出生,然后,二婆為保小侄兒的命被打死,接著小侄兒也沒有逃過毒手,最后二嫂受不了打擊自殺,而她因為病弱,只能躺著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當時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死,可老天爺卻偏偏讓她活著,可以說,這三個月里,元好失去了她在這世上最后的三個親人。
“不……”元好突然的驚叫失聲。
“好兒,怎么了?”一邊的虎頭關切的問。
元好看了虎頭一眼,蒼白著小臉搖了搖頭,然后道:“虎頭,我想柳兒姐今早怕是來不了了,我們得加緊點,一定要在辰時把馬桶刷完。”
“這怎么可能,這么多活兒,平日三人做來都緊張得很,如今只有我們兩人,哪里做得完。”虎頭道。
“沒有努力過,又怎么知道做不完。”元好不由的提高聲音道。神情一片堅決,她不知道夢里的事情會不會在現實中重復,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總之她不能讓夢里的事情重現。
“好兒,你怎么了,真做不完也不怪我們啊。”虎頭有些疑惑的道。
“真的不會怪我們嗎?以金姑姑的為人,她一向是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的,只要我們事情沒做完,那便是出了錯,便要受罰,至于造成的原因,誰會在乎?”元好說著,便不在說話,悶著頭,快速的做著事情,那氣勢,帶著少有的狠勁兒。
不管怎么,她都要拼一拼。
一邊虎頭小心的看了元好一眼,他總覺得好兒這兩天有點不一樣,具體什么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似乎更有主見了些吧。
不過,想想好兒說的話,似乎在理,虎頭有些糾結的腦袋大,最終搖搖頭,不管了,好兒怎么說,就怎么做唄。